听到自家皇爷的话之后,魏忠贤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狂喜的神色,站起来躬身说道:“奴婢这就去。”站在朱由校身后的陈洪脸色霎时就难看了起来。他狠狠瞪了一眼骆思恭。显然对于骆思恭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陈洪是十分的不满意。这简直就是在将把柄往魏忠贤的手里面塞,同时再让皇爷对骆傻蛋不满。陈洪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合作伙伴如此的蠢笨。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迟疑呢?这一次迟疑就出了事了,不但前面的事情全都白做了,可能以后也没有以后了。陈洪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皇爷,想从皇爷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陈洪要失望了,因为朱由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退下吧。带着锦衣卫在城中好好看着,不要出什么乱子。”听到陛下这句话,骆思恭心里也咯噔一下子。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一个大错误,虽然还想要弥补,可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弥补这件事情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骆思恭只能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是,陛下,臣领旨。”骆思恭连忙答应了一声,然后向外走了出去。在骆思恭走出去的一瞬间,朱由校就看到了以韩爌为首的四位内阁大学士整整齐齐的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之后,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做的事情终归还是有一些成效。很快,韩爌四人就走了过来。朱由校甚至没让陈洪过去,直接伸手招呼四人,“过来吧。”韩爌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径直走了过来。等到四人过来之后,朱由校笑着说道:“诸位爱卿可是有事情?”这摆明了就是在装傻充愣。西苑外的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了,这个时候他们四个进来自然是为了那件事情,怎么可能没有事情呢?可是四人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韩爌向前一步,朗声说道:“臣等的确是有事情。”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说看。”说完这句话之后,朱由校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很想看看他们几个能说出什么来。赞同自己?还是劝说自己?亦或者是不赞同也不劝说?见到陛下的态度,韩爌四人倒没什么感觉,表情都没有变化。韩爌继续说道:“臣等是为了张居正平反一事而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陛下。见到陛下露出一副没想到的样子,韩爌的心里面不知道怎么就有一丝得意。这么长时间了,自己这些人总被陛下算计,这次好像也算计了陛下一次。不过很快韩爌就把这种想法给赶跑了。这种想法太危险,如果因为这种想法做出什么事情来,恐怕陛下会收拾自己。为臣的本分啊!很快朱由校就回过神来了,他也明白了这四人的打算。这是当西苑跪谏这事压根不存在,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估计他们看到魏忠贤和骆思恭,知道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那索性就不参与进去了。这样一来,不用得罪自己这个皇帝,外面都平息了,他们也可以找理由推脱掉。朱由校不由想到了一句话:大明的文官心都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们四人对外面的事情视而不见,反过来利用外面的事情来促成自己的事情。全都是老千层饼了,一层一层的。“张居正平反的事情?”朱由校看着韩爌问道:“张居正平反的事情怎么了?朕同意了呀!你们难道是来反对的吗?”这就让朱由校有一些迟疑了,要说来反对的,现在有点晚了吧?你们搞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才来反对张居正平反的事情?再说了,用不着你们四个一起来嘛,难道是想用张居正平反的事情来干什么?“启禀陛下,臣等觉得既然已经为张居正平反了,那么就应该恢复张居正的一切官职,为他修庙祭祀,向天下明令张居正的功德,同时恩荫他的后人,并且给他一个谥号。”韩爌缓缓的说道,脸上的表情十分的严肃认真。听了韩爌这句话,朱由校就反应了过来,目光在几个人的脸上扫过。他算是知道他们四个要做什么了,这是准备为他们自个儿刷声望,估计还有后续吧。朱由校看着他们,淡淡的问道:“还有吗?”这个时候说话的就不是韩爌了,而是徐光启。他向前走了一步,说道:“臣以为,凡是因为受到张居正牵连的大小官员,全都应该给予平反。好好安抚他们的后人,这样方能不使人心离散。”朱由校看了一眼徐光启,心中有些想笑。浓眉大眼的徐光启也学坏了,看来内阁还真的是一个大染缸。不过这件事情,自己咂么出一点味道来了。这四人显然不是单单为张居正平反一事而来,这肯定是有后续啊,稍稍一想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给张居正平反,推崇张居正,同时还要把张居正牵连的那些人也推出来。这摆明了就是要玩革新呀!一个个都是老阴阳师了,而且还都是老千层饼。推张居正这做法的好处就多了去了,一来宣扬他们的正式主张,用后世一句混黑道的话来说,他们这就叫竖旗,代表着从今天开始,道上就有他们这个字头了。把这种说法放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那么就很贴切了。如果把时间线拍平,把每一代内阁都比作一个字号,那么就能够理解了。当然也有的字号不怎么样,比如纸糊三阁老。在现在这个时候,韩爌四人把革新的字号立起来,好处多了去了。首先,他们有了自己的字号放在朝堂上,就证明了他们有自己的施政方针,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完全附和皇帝,不是真正的只拍马屁不做事。如此一来就避免了纸糊三阁老的名声。其次,有了这个字头之后,就可以把很多人拢到自己的手下来。那些人投靠纸糊三阁老的名声可能不太好,所以就会有顾忌。但是投靠革新派就不一样了,革新这个词,在历朝历代都代表着激进派和牺牲,反而会显得对国家好,更显得大无畏。最后,就是韩爌他们可以用革新来打击反对派。凡是不同意我们的就是旧党,通通干躺下。韩爌他们能想到这一点,朱由校不奇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加上他们四个又不是什么白痴,自然能够找到最切合自己利益的点。让朱由校没想到的是,他们四个居然这么快就联合在一起了,这个苗头好像不太好。想了想,朱由校说道:“你们说的有道理,的确应该这么做。”韩爌四人听到朱由校的这句话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其实是一个试探,试探陛下是不是反对革新。目前,从陛下表现出来的态度上来看,显然陛下是不反对革新的。看着四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朱由校心里面冷笑。想的挺美,风头都让你们出?这种事情可不行,收买人心的事情朕也得来一波。于是朱由校说道:“在京城为张居正立庙祭祀。等到祠庙建成之后,朕将亲自前往,将张居正的相送入寺庙之中。”朱由校语气肯定的说道:“如此良臣,蒙受如此冤屈,朕亲自前往,算是告慰他们吧。”听到陛下的这句话之后,四人想反对也没办法,只能连忙说道:“陛下圣明。”“行了,事情说完了,跟着朕去看看热闹吧。”朱由校笑着说着便站起了身子,径直向外面走了出去。韩爌四人当然知道自家陛下要去干什么,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很无奈。陛下终究还是年轻人啊,真是什么气都不能受。这个时候,陛下去西苑外其实不太合适,尤其还带着自己四人。可是看陛下坚决的态度,这是非去不可了。韩爌四人也好无奈,只能跟着陛下一起过去。陛下这脾气也让他们明白了,以后办事还是得小心,陛下不但小心眼,还记仇,关键是报复心还挺重。一行人来到西苑门口的时候,这里还在闹腾。魏忠贤正带着人劝说他们离开,显然不能一上来就动手。不过效果并不是很好,争吵声越来越大,双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最终魏忠贤拂袖向前走了一步,冷着的脸上拉扯起一个瘆人的笑容,语气沉沉的说道:“你们是准备逼宫吗?”这句话出来之后,现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逼宫这个词,可大可小。即便是往小了说,那也是大罪。臣子逼宫皇帝,那是砍脑袋的罪过。其中一个站在前面的男子大声的叫道:“你这个阉狗,居然敢在这里大声狂吠,乱扣帽子!我们是向陛下进言,怎么就成了逼宫?”“我告诉你,大明朝不是你这种阉狗能够独断专行的地方!”男子的嗓门很大,在他叫嚣过之后,周围的人也全都跟着呼喊了起来,甚至还有往前压的趋势。如果不控制,估计就要冲进宫里面了。朱由校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洪,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个人是谁?”“回皇爷,此人就是陈清。”陈洪连忙说道。朱由校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人,倒也不让人意外。于是朱由校又问道:“让锦衣卫查的事情查出点眉头没有?怎么到现在还没报上来?”“回皇爷,已经查出来一些东西了。”陈洪躬着身子说道。“这个陈清是杭州府人士,这些年为官倒也清廉。他自幼便读书颇多,在士林之中有一定的声望;为人比较清高,平时也喜欢高谈阔论。”陈洪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朱由校,生怕触怒到了自家皇爷。随着陈洪的描述,朱由校心里面大概也有了一个形象。显然这个陈清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而且是一个嘴炮党,心中怀有愤怒和激情,但是却用错了地方。这种情况,往往他的背后会有一个家庭在支持他,不用他操心其他的事情。朱由校问道:“这个陈清可是杭州大户?”陈洪连忙说道:“锦衣卫根据他在京城的同乡和同年打听到,陈家在杭州的确是大户,在杭州有良田几千亩,多为桑田,也有不少的稻田。”“每年养桑织布,家里面有上千台织机,同时还有不少贩卖丝绸的门店遍布整个江南,可以说是身家巨富。”“陈清的父亲,乃是现在的河南布政史陈正道。只不过这消息是打听来的,准确性有待核实。”“锦衣卫那边报上来之后,已经派人去杭州了,想要探听到具体的消息。”陈洪连忙补充了一句,算是为骆思恭找回点东西,希望皇爷不要处置他。看了一眼陈洪,朱由校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朱由校的心里面怎么就那么的不意外呢?东林党以什么为主?江南的士绅。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江南的手工业者。当然了,手工业者的称号可能不太合适,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买卖。垄断了土地,垄断了渠道,他们垄断了一切。压榨江南的百姓,让百姓没有立锥之地,没有一口饭吃,只能仰仗着他们,否则就只能等着饿死。这是他们能够保证自己生存之道的方式。在喝够了血之后,他们就把手伸向了朝堂,开始展现自己的政治诉求,借此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最早的时候他们不是这么做的,也没有想干得有多大。只是家里有一点小买卖,有一点点田地,为了不被人剥夺,所以就让家里的人读书考试。出一个官员,至少能够护住家里这一亩三分地。随在家里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官越来越大,家里面的土地全产生意也就像滚雪球一样的越滚越大。有了这样的资本之后,他们就开始让更多人读书,让更多的人做生意。同时在朝堂之上,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保护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了。他们把手伸向了别人的田地,甚至是国家的田地。他们不管利益是什么,也不管这个利益是谁的,只要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他们愿意要的,全都捞到他们的手里面来。这就是东林党。畸形的资本主义萌芽下,诞生的畸形怪物。显然这个陈清就是其中一员,即便他没有在东林书院读过书,也没有那么高的名望,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所以上一次东林党结党营私之案没牵扯到陈清。但是一旦触及到他们利益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跳出来。显然这一段时间自己这个皇帝做的事情,已经让很多人感到惶恐和不安了。同时他们还有一丝丝天真,这点是最让朱由校无奈的。他们有着单纯的爱国心,同时也不觉得自身有什么是做的不对的。他们不把百姓当人,觉得压迫百姓是理所应该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家的东西也是他们努力奋斗得来的,是一辈一辈人靠辛勤的汗水攒下的。他们永远不会去看,在积累这些家当的过程之中,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他们也永远不会去看,在买下的土地之中,有多少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有多少是他们用高利贷逼迫的,有多少是他们在天灾之后侵吞的,又有多少是他们利用国家的漏洞、贿赂官员得来的。可以说他们满手鲜血。当然了,也是国家无力、皇帝无力,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子民。此时此刻,朱由校的心里面平静如水,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吵闹的人群,却觉得周围如此的安静。温暖的风吹在身上,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冷。不过这种感觉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有人高高的举起了木棍。魏忠贤高举着木棍,站在台阶上,表情狰狞的看着众人,大声的呵斥道:“向陛下谏言,可以写题本,可以在早朝之上。”“跪在这里,你们就是在逼宫!”“现在马上退去,否则不要怪咱家不客气了!”魏忠贤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了人群里,引得周围的人大怒。陈清愤怒地指着魏忠贤,大声的说道:“大明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阉党,有了朝堂上的佞臣,才会变成今时今日这个样子!”“今时今日,我们绝不退缩!”“即便是用我们的鲜血!大明朝养士两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陈清发出了愤怒的嘶吼,像是这个时代的强音。朱由校看了陈清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四位大学士。他们的脸上都是一脸的黑线,明白自个儿也是挨骂了。阉党是魏忠贤,那么朝堂上的佞臣自然说的就是他们四个。这个时候,朱由校缓缓的说道:“天下人,天下事,永远都是这么纷纷扰扰。”“历朝历代的革新为什么失败?”“因为有人反对。”“为什么有人反对革新?”“因为不革新他们能持续的,源源不断的得到好处。”“有的人说他们守旧,但是朕却不这么认为。朕把这些反对的人叫做既得利益者。什么叫做既得利益者?”“就是他们能够从现有的规章制度之中获取好处,所以他们不愿意撒手,自然就化为了守旧的人。他们希望维持现状,他们不想改变。因为在这种制度之下,他们得到的好处是最多的,为什么要改变?”“就像老百姓,我有500亩上好的水浇田,我自然是要守着,绝对不会轻易卖掉。”“革新,代表着改变,代表着一部分人的利益会受损。这部分受损的人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就会站出来反对,他们会像现在这样大声的叫嚣,他们会不断的给你泼脏水,不断的让你名声扫地。他们会在新政上给你找麻烦,甚至会对你人身攻击。”说到这里朱由校就笑了,目光扫了韩爌等人一眼。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时候革新者顶不住这种压力,就会分崩离析,革新也就失败了。”“在革新失败之后,这群既得利益者不会停止。他们要把所有的危险全部掐死在萌芽里面,把那些想要从他们这里拿走好处的革新者全都处理掉。所以革新者没有好下场。”“当然了,也有例外。比如帝王想要平息他们的愤怒,会选择杀了革新者。比如商鞅,他的耕战政策没有被废除,但是他的人却死了。”“所以历代的革新者,没有不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比如张居正,他可能也没想到他死后会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朱由校的这几句话说的意味深长,同时看向韩爌他们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玩味。他当然不是小心眼才跑这里看热闹的,也不是来看魏忠贤打人出去的。他真的是有事情要说。至于韩爌他们几个人信不信,朱由校就不想说了。因为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朱由校自己是信了。韩爌四人互相看了看,他们当然也明白陛下的意思。这件事情其实他们清楚得很,商鞅的下场他们知道。汉代有一个人的下场,他们也知道。那个人叫晁错,他的下场也很惨。明明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好的结局。心里面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听到陛下说出来,他们四个的心里边还是有一些异样。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动手了。无数的东厂番子冲了出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冲向人群,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见到人就打。瞬间整个西苑门口一片慌乱,无数的人在挨了几棍子后开始挣扎后退。只是他们的动作并没有东厂番子那么快,不少人倒在木棍下,鲜血也在这一瞬间染红了这一片土地。有的人吓得瑟瑟发抖向后跑,有的人尖叫着往前冲,有的人通红着一双眼,大喊一声拼了,和番子纠缠撕打。朱由校看到其中一个人被东厂的番子打破了头,倒地后还在试图反抗,又狠狠地挨了几棍子。此时此刻,朱由校也知道,这些棍子打破的不光是这些官员的头,同时也是自己这个皇帝的一些东西。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名声将一落千丈,这一笔在历史上也会很清楚地记载着。自己终于彻底走上了昏君的道路,估计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这种说法。同时这些棍子砸下去,也砸破了一些旧有的东西。有句话叫做不破不立。不打碎旧的,怎么建立新的?新的制度好建立,可是新的人心却没那么好建立。朱由校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四个人,缓缓的说道:“朕不是宋仁宗。大明也不是大宋,四位爱卿尽可放手去做。最差的结果,朕也不会让你们成为张居正,更不会是晁错,最多是王安石。”说完这句话之后,朱由校迈步向西苑里面走了进去。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定,脚步也异常的坚定,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在朱由校的身后,在西苑的大门之外,殴打声和哀嚎声还在继续,但是他却越走越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