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朱允炆等人如何部署,但说徐辉祖一路板着脸同弟弟回到中山王府后,徐增寿刚要回自己的别院,但却被哥哥一把拉住,几乎拖着走进书房,在门口时命令亲卫离开,五十步之内不能允许有任何人靠近。然后就一把将门关上,直视着自己的弟弟,好像要询问什么。
徐增寿被哥哥看的发慌,低着头,绕着书案走了一圈,讪讪笑了一声,拿起徐辉祖放于桌子上的一只狼毫毛笔,在手里转了几圈,然后得意的看看哥哥,见其依旧没有反应,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看着自己,却是一言不发,自然觉得无趣,将狼毫隔得老远掷入筒中,拍拍手,有些不悦的说道: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又做错事情了?”
徐辉祖见弟弟开头,冷然道:“难道你没有做错事情?你说,今天在东宫,我都回绝了,你为什么要接手要带着景御史。”
见哥哥直接把话引入正题,徐增寿也不再隐瞒什么,但是他一向惧怕这个大哥,也不敢顶嘴,笑道:“为什么,我不是听大哥你的话,为皇太孙排忧解难吗?既然殿下不喜欢景清,就算是我不带走,殿下也会将他贬到别处,可能是琼州也说不定,就算是不贬黜出京,留在京师之中,殿下朝夕可见,以景清的性格,早晚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带他出京那是为国留贤,磨砺几年后,在返回来可堪大用。有什么错的?”
看到弟弟给自己绕了半天,就是不说实话,还暗暗说自己多心,徐辉祖顿时火了起来,指着徐增寿的鼻子喝骂道:“不要以为你心里打着什么鬼算盘能瞒的了人,你和燕王来往书信频繁,平日又在做些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你非要把徐家连累的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景御史本来就是东宫旧属,纵然现在太孙殿下不喜,你也休妄想把他引荐给燕王,这样做对你,对燕王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给我记得,现在既然已经定论让你带着景御史,那你就乖乖的给我带着,不要乱说话,要是让我听见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讲你的是非,别看你现在是左都督,回到家中,我照样打断你的腿。”
别看平日徐辉祖默不作声,且面相白皙,甚至有些秀气,除了身材比弟弟略高一些外,则远不如长相肖父的徐增寿显得威武粗豪。但是一发起怒来,几个弟弟都不敢出声,因为一来他是长子,年龄大了几岁,二来,徐辉祖继承了父亲的魏国公爵位,现在就等于是徐家的家主,平日约束家人亲属极严,所以积威之下,徐增寿一般不敢正面和哥哥交锋。
不过今日好像有些反常,徐增寿听到哥哥的指责,脑子一热,竟然走到窗前,把窗户一下子推开,朝着徐辉祖嚷道:“说啊,再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到,干脆你上皇太孙那里告状,说我要谋反,让皇太孙也来个一刀两断,大家都清净了。徐家也不用再操心了。”
看到弟弟如此激动,倒是把徐辉祖给弄的愣了半天,一阵清风吹进来,方才的怒气顿时熄灭不少,才想起来,除了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弟弟的官职其实比自己差不了太多,自己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而弟弟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平日并不相互节制,而且弟弟在后军都督府好像比自己还有建树。
忙走了过来,谨慎的往窗外看了看,幸亏他这书楼是父亲留下来的,建筑在莫愁湖畔,而这间书房窗户又临水而设,往窗外看去,只见碧波荡漾映着脉脉斜晖,哪里有半个人影,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关窗户,已经近六月了,江南的天气有些闷热,刚才两个人几句争执,额头上已经有了出汗的迹象,拍拍弟弟的肩膀,徐祖辉示意让其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你和燕王一向交好,太子去后,你一直为燕王不能被立为储君而感到不平,但是,你可知道这样做,会为我们徐家带来多大的灾祸吗?”
听上去,兄弟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了。徐增寿看见哥哥缓了下来,也恢复了平静,问道:“大哥既然猜出来,为什么现在才说?”
“今时不同往日了,增寿,要是你一意孤行,从陕西回来之后,你就搬出去吧,从此之后,你是你,徐家是徐家……。”
“大哥……。”
徐增寿喊了一声,但是徐辉祖根本不让他把话说下去,又拍了拍其的肩膀,示意弟弟听他说。而后者只能暂时不出声息。
“大哥不是怪你,而是如今形势明朗,你若是还凭着义气和燕王的交情去行事,谁能管得住你,但如今徐家家大业大,决不能单凭个人喜好去冒险,所以你若是还坚持,那只有让你离开徐家了。”
“难道燕王在大哥眼里就是那么的不堪吗?”看到和自己素来交好的燕王受到轻视,徐增寿有些不高兴,反问一句后,继续说道:
“那皇太孙现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当日在朝堂之上怎么对待皇上的,文武百官都看的清清楚楚,难道大哥就不觉得心寒吗?”
原来朱允炆在朝堂之上所为,还是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里,然后更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理由。
“大哥从来没有那么认为,反而以为燕王有帝王之才,但是你要明白,光有帝王之才是没有用的,当初在大明开国之前,陈友谅、张士诚,甚至是明玉珍和方国珍等人,那个没有帝王之才,也不可能成为一方诸侯,可是空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势,又有何用。”
“什么是帝王之势?”对于这个大哥的学问,徐增寿可是佩服的很,不像他自己,只顾着兵法武艺,对于读书却是没有半点兴趣。听到徐辉祖那番话,不由问道:“难道所谓的挟持天子就是你说的帝王之势,难道现在的软禁皇上也是所谓的帝王之势?以我看,是皇上有意传位于燕王,而皇太孙害怕被废,惊惶之下才做出的举止。”
但徐辉祖却没有回答,因为他对太孙殿下的举止也感到不解,在朝堂之上,为了救刘三吾等人,所作所为还能被大臣们接受,可是接下来的举动,就让知情人感到有些迷惘了。
就在皇上重新颁布监国诏书,准皇太孙奉天殿理政的那几天,从内廷里传出一个风闻,皇上以郭宁妃之兄郭英涉及不法为由,将暂摄六宫的职责交与了李贤妃署理,虽然未将其打入冷宫,但是失宠已经是不可避免。
而且,就在当天,内廷进行了一次清洗,大约有三百余名太监、宫女被调拨至户部的宝钞提举司作为囚工,取而代之的则是有皇太孙由东宫借调的内宦、宫女,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所换掉的除了几个太监首领之外,基本都是皇帝的随身近侍。
这一举动,不但是像徐增寿这样的有心人士,就连一向忠于朝廷的徐辉祖等人也感到十分忧心,皇太孙这是什么意思?看看近两个月的动向,皇太孙被授命全权署理朝政,在此之前,一个发疯,一个失踪的元勋国公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京师之中,而且直接就要接掌京畿之兵,在他的眼里,平日温而儒雅的皇太孙骤然显得深不可测起来。
可能很多人的想法和徐辉祖都是一样的,想到这里,徐辉祖定了定神,又嘱咐了弟弟要注意去陕西之后的事情后,便让他离去了。待到人去屋空,徐辉祖倚窗而立,望着碧绿的湖水,思绪万千。
其实,他有很多话没有给弟弟讲,因为他熟知徐增寿的脾性,自己说的多了,肯定一转眼,他就全写信给燕王知晓,那个外甥朱高炽又要来烦扰自己了,而且,自己说的多了,渐渐也算是有了把柄落入燕王的手中,对于徐家是极为不利的。
作为长子,他从十余岁就随父亲一起在外磨砺,看事情远远比弟弟透彻许多,其实在太子病逝后,弟弟的举止他已经看在眼里,在某个时候也曾经暗示过,但是徐增寿根本不听他说。
但是,从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徐辉祖用他敏锐的触觉感到了一些什么,皇上为什么要力挺郭英,身为左军都督府主事都督的他曾经做了一番推算,突然想到郭英除了是宁妃娘娘的哥哥、永嘉公主的公公外,还有一个很少人注意到的身份,那就是辽王朱植的岳父,再从这一点,联想到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