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你的父亲一样孱弱,朕砍削荆棘开导汝父,汝不知其中含意么?……凭心慈手软而位尊九五,那班与朕同时起家的老臣,谁能服帖你?谁会惧怕你?谁又会听你的旨意?哼!慈善、宽容、仁爱,乃佛儒说教,对于君王来说,无殊于引火烧身,引狼入室!李后主、宋徽宗就是先例,他们都是无君王威严之至尊,多妇人仁爱之谦卑,到头来作了阶下之囚,亡国之君!”
走出乾清宫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江南暖冬中那丝凉风很快的消失在紫禁城的灯火之中,随侍的太监打了灯笼在前方引路,而朱允炆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则全是朱元璋刚才的话语声。
他想不到,晋王朱棡遇刺竟然是老朱遣人做的,当然,他不会要了儿子的命,否则就算胡彪身经百战,也不可能预测到几百步之外床弩的突袭,也不可能就如此容易的就逃出生天。除了嵖岈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马匹的晋王和胡彪,在行刺之人眼中还不是如同案板上的菜。怎么可能让他们逃掉呢?
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矗立在黑幕中的乾清宫,朱允炆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然的苦笑,两颊微微泛起红晕,仿佛是在滚滚血潮中拼命挣扎,仿佛是在闪闪刀光里瞠目结舌。
朱元璋将最后的禁中力量也交待于自己的孙儿,令朱允炆想不到的是,他一直正在寻觅老朱的班底,竟然就在自己的身侧,孝陵卫,这个历来被人所忽视的兵种,竟然是朱元璋最后的依仗。
原先想不通自己的透明,到了此时也顺理成章。一直视为根基所在的皇庄、半山园和玄武湖中的小岛,就是在孝陵卫的辖区之内,自己还有什么,朱元璋能不知道呢?
被所知道的迷惑,现在深思起来,历来帝王护陵之军皆是从大内之中择人选用,当然要选择忠心耿耿之人,否则都是一些被发配的士卒,万一对陵寝有所不敬,那老朱可是在地宫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更想不到的是,传周王进京,不过是朱元璋的障眼之法,目的只是为了试探晋王的野心,周王进京,命晋王查勘自己遇刺之事,肯定是和周王无关了,若是晋王能秉公办理,那么晋、燕相互牵制之势就已经形成,那么边陲不能无忠诚、得力之人看护,藩镇之忧暂时可以解除,若是晋王因周王是燕王亲弟之故有意为难,则,燕、晋二王都不能离开京师,以策万全。
万事都在朱元璋的算计之内,作为父亲,作为皇帝,他只能把隐患消除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大行之后,朱家的子孙骨肉相残,但是偏偏就看出了这个苗头。
老朱的检校不是吃闲饭的,而孝陵卫更是隐藏的精英,太孙和诸藩之间的各自积蓄力量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再加上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不得不使他采取了行刺晋王的过激行为,没有想到,他平日觉得做事婆婆妈妈的孙儿,在关键时候,还是选择了借势而为。
洪武三十年的科举风波,孙儿借百官和隐藏许久的傅友德和冯胜等人之势,趁机要了亲政的权力,而洪武三十年末,孙儿又借助自己所布之局,趁机拘禁了燕王。对于朱允炆眼光的独到,朱元璋由衷的感到放心,交待了兵符之事后,又谈了很多,其中就包括对于冯胜、傅友德的制约,对于京师中徐家、李家的日益坐大而给出意见。
现在,就要看朱允炆自己的发挥了。
朱元璋已经累了,年轻时的连年征战加上登基后的勤于政事,特别是废除丞相制后的着近二十年的时间,几乎每一天都是心力交瘁,朱允炆算了一下,平均每天要处理二百封奏折,还有大约四百余件从各地发来的奏事。有刑部主事茹太素因奏折太长而遭到杖责之事就可以看出,每天朱元璋所要面对的压力了。
难道,我今后也要向老朱学习,被生生累出厌恶朝政的心理。朱允炆想着睡去。
大明皇朝,不知不觉在新老交替中变化,正月初一,朱元璋因身体不适,命皇太孙带领宗室拜祭太庙,告慰祖先。已经是向各界发出了一种信号。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己酉朔,朱元璋亲临奉天殿接受朝贺,大宴群臣。更是宣布了托政之意,席间众人各有表情,除却国号之外,建文王朝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
正月初六,大祀天地于南郊。朱元璋完成了洪武年间的最后一次露面。
此后,朱允炆迁至乾清宫伴驾署理国事,文华殿暂时由张宗浚主理詹事府伴驾朱允炆之子朱文奎,虽然还在襁褓之中,已经为今后的教育筹谋。
是月,晋王朱棡现身京师,见父皇于乾清宫中,叩头请罪,言及所托任务,朱棡言及,与周王无涉。帝心甚悦,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