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皇帝招呼,就连礼部的人也不待见朝鲜来使,周报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在流言中囚父弑弟的行为,已经让大明人对这些塞外蛮夷充满了鄙夷,更不要说以礼制为先的礼部了。
礼部尚书陈迪,李舒等人是看不到了,但是就连鸿胪寺卿也懒得接待他们,指派了一个寺丞安排让其在四方馆落脚,然后就让朝鲜来使陷入漫长的等待中。若是问及,多的是理由搪塞。
建文元年快要到了。皇帝要处理国事,又要接受斋戒。礼部要筹办新春的南郊大礼,又要筹备孝陵祭扫。反正是没有时间,再说,那寺丞还暗暗隐晦的讽刺,你们是谁派来的。权知朝鲜国事李旦吗?怎么没有见他的印玺,李芳远算是哪根葱。
通过《大明周报》的传播,和诸多士子的文章,大明京师人早就将朝鲜的那点破事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比朝鲜人自己还清楚。
那李旦就是原来的李成桂,那高丽的王族都被他杀完了,先皇不想管那些蛮荒之地,让李成桂代管一下,所以封了个什么“权知朝鲜国事”。什么叫权知,那就是暂时代理的意思。就这么一个代理的名头,他们一家大小还争来争去,长子被追杀逃至京师,然后其他几个儿子杀来杀去,现在胜利者还有脸到大明请封?封什么?
还封个代理国事?他们高丽人也就那点出息,也不怨天子脚下的人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是怪他们高丽棒子自己不争气。
就连四方馆的杂役,也没有太拿李舒等人当回事,注意这一行尴尬使节的,除了锦衣卫派出的探子,就只有朱允炆从内厂安插过来的间谍了。
在高丽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期盼中,洪武三十一年慢慢的走向尽头,岁末。让李舒等人偶然看到礼部官员对待李芳果的热情,才骤然明白,大明只承认永安君的合法身份,对于现在朝鲜国内执掌大权的靖安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而他们的这次使命注定要失败,如果靖安君李芳远再坚持的话,说不定等待到的将会是朝廷兴师问罪的盛怒,无奈之下,李舒让李居易、姚仲和两人星夜从水路赶回朝鲜本土,向靖安君说明情况,同时做好和北平的协调工作。因为李舒突然发现,送他们前来的北平护卫队,突然联系不到了。于谅、周铎两位百户大人更是不见影踪。
如此才幡然醒悟,的确是显得略微迟了一点。
因为这时,南京城里鞭炮齐鸣,经过一夜喧嚣,建文元年终于降临。
洪武三十一年除夕,朱允炆下午便按照礼制往文华殿受了斋戒。除夕刚过,就带了一帮侍从礼官从正阳门出城,至南郊大祭天地,紧接着又到孝陵祭扫。待从钟山上下来,依次经朝阳门、东安门,由东华门回到紫禁城时,已是正月初一的拂晓时分。于华盖殿换上衮冕服,在一干导驾官引领下来到奉天殿时,文武百官已在殿外丹墀上恭候多时。
朱允炆于殿内御座坐下,大朝仪正式开始。一名仪礼司执事官行了五拜之礼,奏唱升殿。
起身,乐工们奏响了中和之乐,其后一众礼官、司官、内官们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将仪式的每一部分都演绎的尽善尽美。仪式中间,翰林侍讲方孝孺作为代致词官,于丹墀正中诵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贺词,对年号建文做出了“孝悌仁爱”的解释。随后又是一番仪礼。终于,在百官山呼“万岁”,行了两次四拜之礼后,大朝仪结束。
随即起身,在导驾官的引导下返回华盖殿。一路之上乐声不断,直到皇帝进入华盖殿,音乐方止,文武百官此时才依次退下殿来。
如此下来,虽是繁缛无比,但却显得庄严肃穆,气势恢宏。朱允炆心中暗叹,要不是通古斯那些野蛮人的入侵,这彰显了数千年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将礼仪之邦之精髓展现的淋漓尽致的朝仪,也不会失传,更不会出现后世中,那些被误导的人说什么“礼失而寻于野”。用于来攻击我中华礼仪之邦的话了。
建文元年的到来,在朱允炆的心目中,宣布新的历史纪元开始,从此中华正式走向另一个历史分支,现在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是实际呢?
说一句心里话,朱允炆也不知道,朱元璋驾崩之后,他也算是失去了一个挡箭牌,体会到作为一个皇帝,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对于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只能往坏处想,而不能有那种尽善尽美的念头,洪武三十一年,虽然朱元璋只是驾崩半年余,但朝堂之上的各种矛盾也凸显出来。
诸如方孝孺的劝谏,明显的在皇权的相对稳定下,君臣的思想理念已经出了些许裂缝。再诸如黄子澄最近一段时间的积极串联大臣,一副以削藩为己任、不作出点成绩绝不罢休的势头,已经让朱允炆有些反感。
更不要提及现在大部分的官员处于观望状态,彷佛都在揣测着自己的意思,这才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揣测老朱时的仔细,现在放在自己身上,那种滋味还真的不太好受。
时不时,自己苦思了很久的计划,被大臣们封堵在还未开口之前,朱允炆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但是不从谏如流,不体恤民情、不英明神武、不……。
在这些大臣们眼里俨然就不是一个明君,他们会死谏、他们会长跪、他们哭泣,反正不按照他们的意思,你就不要想着安稳,否则,朱允炆也不会用高丽棒子的事情作为转移公众视线的借口,来实行自己的主张了。
到现在,他才能感觉到,老朱那种杀气,不是与生俱来。甚至不是老朱嗜杀,而是不杀不行,换而言之,就算是自己,就算是自己后世中知道的那个建文帝,如果一旦帝位稳固之后,会甘心接受百官的这种约束吗?
不会,绝对不会。朱允炆在御书房内坚定的摇摇头,从案头拿过今天内厂送来的密折,专心的看了起来。
建文元年正月,皇帝下诏:追尊父懿文太子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太子妃常氏为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为皇太后。同时,朕册马氏为皇后,皇长子文奎为皇太子。除弟弟朱允熥已经被赐封吴王外,又册封弟弟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
为庆贺建文初立,大赦天下,并特旨江浙田赋实行按户头均田征收,消除贫富不均性。废除江南人不得入户部此议。
天下为之庆贺,特别是朱允炆针对迁移至北平的临濠富户,允许其在规定的时间内回乡省亲祭祖。各地官府视情给予同行路引,并一路放行。引起了在北平的富户一阵动荡,原来间接受皇太孙牵连,被强行迁移的人,毕竟现在面临的是皇上诏书,而不是皇太孙的一时冲动,也有一些心动,虽然在短时间内还不敢相信是真的,不过随着开口的打开,先行者的出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建文元年,就在一片皆大欢喜中拉开了帷幕。京师中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在南京城不远的龙潭港旁的宝华山中,慢慢的走着出一老一少。
静卧于长江之滨的宝华山,西与南京钟山、栖霞山绵延相连,自古就有“东临铁瓮,西控金陵,南负句曲,北俯大江”之说,气势雄伟,挺拔而壮丽。
宝华山偏僻的丛林中,淡淡的烟岚在一片葱绿中袅袅升腾。数不清的奇禽异鸟竞相欢鸣,山泉泊泊流淌,顺着苍崖深涧跳跃腾弹涌起一簇簇银花,飞溅一颗颗玉珠。映山红,野山茶和无数不知名的山花托着晶莹的晨露,彼此嫣然含笑在晨风中曼舞腰肢,以它们特有的语言相互致意。
一只梅花鹿忽然跑过来,顺着崎岖的山道狂奔,那少年见了,忙倚石而踞,抽出一只长箭搭在一张与其身材有些不符的大弓上,瞄准那只正在攀石逃窜的小鹿。
“超儿!住手……。”
少年听到喊叫,搭在弦上的右手松了下来,很不高兴地看了看那老者一眼。这时,如果有人注意,就会发现这少年眼神有些奇怪,竟然是重瞳之人。
“爹,为什么不让超儿射呢?今天要是走不出山,我们又要吃干粮了!!”
眉清目朗的重瞳少年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自己的父亲道。
“算了,它还小,让他去吧!!”
抹了抹白花花的长胡子,老者笑着说道:“超儿,平时为父是怎么教你的,惩恶除奸才是你学武的目的,难道你的神力就是为了欺负一只没有长大的小鹿吗。”
没有再理会那个儿子,那老子右手搭在额头,朝远处眺望,心里盘算了半天,才又自言自语的说道:
“往京师方向应该朝西……,”指着身体右侧的两座插入云霄的山峰,又说:“但是我们往龙潭港,就要顺着这个方向走了,超儿,你看见那有条道一直朝前,直奔那两座山峰没有。估计有四五个时辰就能到龙潭港了,到那里住店再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