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十二月的东海,是最好的天气。没有台风,没有霜雪。
虽也有寒流,但很短暂,且风不凛冽,较之南京要暖和多了。何况晴天居多,蓝天丽日,海天一色。福船一路顺风,好不惬意!
朱尚炳喜欢在航行的时候到船楼上伫立,看泛金的碧浪,竞飞的海鸥。特别喜欢的是东海暖风。临风而立,让阵阵海风抚摸脸颊,吹眯狭长的细眼,吹得宽袖翩翩,长须飘拂,那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被封为漳王已经近二十年了,孔府的合并正在进行之中,而在他这个年满四十岁的藩王也要回京师皇事院理事,虽然觉得漳州这个地方蛮夷纵横,但毕竟在此待了近二十个年头,心中竟然生出有些不舍来。
长子朱志堩,历任两广军镇参谋处参谋,济宁府知府之职,都过了三年的期限,已经在今年的十一月被封为漳王,经皇事院裁决,准备开春来漳州就藩,而那时,就是朱尚炳离开的时候。
这一离开,恐怕作为归京的落魄王爷,想要再走出京师,那就很困难了。所以朱尚炳十分珍惜在漳州的每一天。只要是晴朗的天气,他都会让护卫们驾船出海,去寻觅奇山美景,赏玩游览,以弥补自己残生的遗憾。
南澳岛,在广东海阳县东南面的海中,与海阳县遥遥相对。这岛,其实就是独峙海中的一座山,即南澳山。形如笔架,延袤三百余里,分深澳、云澳、南澳,俗称“三澳”。其间田地肥沃,气候宜人,居中的大潭,还是极好的海港。
朱尚炳的船队,就泊在澳前湾,也就是三澳中的南澳地盘上。在船队泊岸的第二天,为南澳岛秀丽风光所吸引的朱尚炳,就迫不及待地登岛游览。在侍卫统领刘宝的随从下,携小儿子朱志堢,在绿草如茵的海湾草地上漫步。
这是一个腰形海湾。屏障也似的山峰,环绕着海湾之上的这一片沃土,有村有舍有庄稼,还有这挨海边的绿草地。海水是那般平静,全不像夏日天气中那般凶猛激昂。就像是一路跑累了,来这里偷闲歇息一般。
冬天是百花凋谢的季节,这里却仍有花,而且开得这么热烈,这叫只有十余岁的朱志堢好奇了。连声的问父王:“那是什么花?”
朱尚炳也是哑口无言,他虽然在漳州就藩近二十年,而且距离南澳岛也不远,但是在陕西长大的他,习惯性的选择了冬季很少出门,这次要不是要离藩归京想玩个痛快,他也不会在十二月间出门,听到儿子问及,连忙让护卫们去寻觅岛上的居民。
碰上一位正在汲水的老人。老人告诉他们:那叫“三角梅”。
“三角梅!”朱尚炳这么念叨着,顺手摘下一枝,细看,可不是,那叶子般厚实的花瓣,成三角微合一起,自然就是三角梅了。在隆冬仍红艳艳地开着,显足了梅的傲雪风骨。
在那丛丛的红花边流连着,任儿子小心地在花丛中摘取花瓣。但不准他们一枝枝地摘。因那枝上长满了长长的利刺,怕刺伤儿子娇嫩的手。
朱尚炳离开儿子,四处的看着,见有一眼井,有些好奇,走到井边看了看。那井口圆圆的,四周发出晶莹的亮光,像是宝石嵌成。里面的水很浅,清清的,能照出人影来。水中不停地冒着小泡,说明下面正在朝上冒水。
摸了摸那晶莹发亮的井边,发现那全是些贝壳。这是一座用贝壳筑成的井!连忙借机喊过儿子,省的自己担心,以贝壳筑成的井口,肯定能吸引儿子的眼球。
朱志堢果然被这种稀罕所吸引,过一会遂失去了兴趣,离开井边,又兴致勃勃地沿着一条清澈活泼的小溪走了去。小溪的水真清亮,一眼见底。
白色的卵石,绿色的水草,还有缓缓游动的小鱼,清晰可见。这些,都是朱志堢这小小年纪不曾见到的。他新奇地在溪岸上追赶着鱼儿,又是跑,又是叫:
“鱼,鱼,好多的鱼!”
“一尾、两尾……啊哟,好多好多,数不清。”
看到儿子这样的欢蹦活跳,朱尚炳感到有些欣慰。自己贵为皇族,但到现在,却只有一个儿子绕膝身前,朱志堢的三个哥哥都参军、从政,或者等待着皇上的封赐而呆在京师,老大要来接任漳王,但一见面就要分开,这个皇族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想着堢儿过几年也要走几个哥哥的老路,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甘来。难道身为皇族,就不能有一丝亲情吗?
朱尚炳从小作为质子在京师长大,和父王朱樉也没有见过几面,而父王暴死,自己接任秦王之后,还没有等老大出世,他就被改封漳州,儿子三岁起就留在京师学习,算起来,儿子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和自己生活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年。想到这些,朱尚炳对于自己的身份产生一种厌恶来。
心中正在忧郁,却此时听到朱志堢在大声喊:“哎呀,热死了!”一抬头,果然看到儿子脸儿红扑扑的,满头满脸的汗。
“来,属下帮小王爷脱掉外面的袍子!”刘宝连忙走了过去,这样说着。
朱尚炳慌忙喊道:“别,刘宝,别给他脱!”
“我要脱,我热!”朱志堢闹开小脾气了,这么嘟哝着。
朱尚炳忙走近去,牵着朱志堢的手,拿出手绢给儿子揩汗,说:“你的身体弱,海上有风,脱了衣服会着凉的。”
朱志堢一向很听话,倒是不闹了,但小脸嘟着,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朱尚炳说:
“够累的了,堢儿回船上去吧!”
儿子十分听话的跟着护卫、侍女回去了,确实朱志堢的身子也有些弱,才玩了这么一会,出了点汗就乏了,要不也不会这么听话。朱尚炳继续前行,来到了红螺山附近。
红螺山是岛上的一座小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南澳山中的一个小山包。它背海面山,如果不爬上山顶,就看不到海;不是狂风巨浪,也听不到海的喧哗。而山前却平畴相连,有溪流,有草地,有竹林,有成片的相思树,还可见到许多认不出名的花。
这里有百姓居住,护卫们早就过来打点了,付了宝钞后,房子已收拾好了,侍女们将屋内打扫得井井有条,随船而来的厨子,正在用南澳的海鲜,为他们准备可口的粤菜。这时,护卫来报:长史来了。
长史当然指的是漳王府长史。叫曲建。是进士出身,原先秦王府的典簿,不知道为什么在朱尚炳被贬时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因此高升,曾经当过太常少卿。最后辗转之下,又回到了朱尚炳身边,任长史一职。
不过朱尚炳对其十分信任,在漳王府中也算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几乎每次出游都带着长史一起,外人猜测曲建可能是皇上派来监视漳王的,而漳王为了避免嫌疑,所以不但信任,而且每次出游都带着长史一起,以洗清皇上对于漳王的怀疑。
听到曲建来了,朱尚炳高兴的说:“快快请曲长史进来吧!”
曲建是极守礼规的。见到漳王,立刻行礼鞠躬,口呼:“拜见王爷,打扰王爷雅兴,实乃是臣的过错。”
朱尚炳并不喜欢这些礼规。几十年了,就算是佛像也会感到累,但命知道是虚礼,也只得顺着。便也说:“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