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福州,并没有因勾心斗角的时局而影响绿树生烟、花团锦簇的美好景色。西湖少了郢王,游客明显地增加了,整个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增加了很多热闹的游船。但是谁能有郢王那样豪阔,于是整个景致也寂静下来了,丝竹管弦之声和女人艳笑之声,好像全都被朱栋带走了。整个一个美好的景色,就这么白白地给辜负了,好像缺少一些什么似得。
老天爷似乎也不满意,变坏了脾气,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燥热,一会冷寒,恨不得叫花落尽,令草地铺满泥泞,将整个的美景撕碎,变成一个浮躁而脏乱的世界。
一夜风雨,将福州按察使盛鹏府第庭院中的灿烂桃花,吹得落红满地。一早起来的盛鹏,颇潇洒地着一袭白布圆领衫,趿着木屐,在曙光初照的庭院中漫步。光线还较昏暗,这年的桃花竟是那么红,那满地的桃花瓣,像血也似地在地坪中流淌。他心里隐隐感到一种不祥。大清早的,他是不愿往晦气的事上去想的,
他出身于武臣世家,自从皇上重用哥哥,而又和太子接近之后,渐渐有了望族的背景,权贵的靠山,不过这些基本上都和他无关,盛鹏自己认为自己是纯靠勤奋,才得以进入国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
他在学院里以文名得到同窗们的敬重,也使他滋生了跻身政坛,出入朝廷的心思。他期望有一举成名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哥哥盛庸深的皇上的器重,身为军镇总督,又和太子结成了亲戚,守望相助,本来是有望延续盛家的兴旺的。
可是哪里料想得到,他的期望越高,却也是失望越高。家族地位的稳固,却让盛鹏陷入了绝望之中,盛氏一族的繁荣,让很多人起了忌惮之心,对于盛庸的地位无可动摇,但是对于其家族的成员却是诸多限制,盛鹏在年合肥知府任上,由于唐赛儿那莽撞的作乱牵连,不仅被削掉官籍,还被送到偏远的辽东交给太子留用。这对盛鹏来说,是他企望仕途之初所得到的第一个惨痛教训。
一年之后,他又获得了第二次机会。那是也就是自己侄女,也就是太子侧妃的一句话,以这种殊荣,开始了他梦中的仕途,到通州做了一个知县。虽然只是一种从属主管官员办事的七品小官。但凭着他的文笔和钻营,几年之后,他终于以“校书郎”的迁升,进了东宫门下。虽仍是小官,但大小总算是个好的起步,是一个走向辉煌的起点。
教训使他学会了抑制激情,控制冲动,力戒张扬;也使他懂得靠山的重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他经常细细咀嚼的诗句。到北平之后,他领略到临安当时官场的奥秘。很明显,要想在仕途上大发展,就必须投靠依靠太子门下,牢牢地依附着他。
于是,他费尽心机,将眼光盯住东宫的那一亩三分地,用他的媚笑和文章,打动了太子朱文奎,得到了他的赏识,乘上了仕途的顺风船。渐渐由校书郎、太子洗马、左庶子,最后外放做到北平按察副使。到了今年,有迁升做了福建按察司按察使,已经是封疆大吏了。
盛鹏这几年来是成功的。他很满意自己的钻营谋略。他采用的是中庸之道,既同流,又不合污。他在政治上紧随太子东宫,但生活上却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就是在官场上,他也是对太子依而不赖,做得含而不露。所以人们虽也知道他是太子一系的人,却并不觉露骨,还常给人以他并非太子一系的错觉。特别是按照大明律例处斩了郢王朱栋的侍卫之后,让初来福州官场的他赢得了不错的声明。这次的表态,做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既没有得罪郢王朱栋,他自己也给众人留下一个不属太子一系的印象。
这可能也就是朱允炆整肃朝纲之时,择任他为福州按察司按察使的原因吧,福州毕竟属于皇上的,而不是属于三皇子的……。
“哇———”的一声嘶叫,一只黑老鸹从屋后的一棵梧桐的秃枝上,掠过了庭院,悲鸣着飞向了远方。他的思绪被不愉快地打乱了。“这是不祥之兆呀!”他心里不高兴地这么想。
他仰天远望,远远的天边还重叠着层层灰云。灰云在诡谲地缓缓滚动,那是昨夜里风狂雨暴的残云吧?它似乎还挟着那种震撼天庭的余威。看着看着,他不由长叹了一声。
他想起了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一直尽量避免不去想他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涌上心头。
最歹毒的还是和尚啊,这些平日吃素的和尚,看着慈眉善目的,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幽灵……。
事情起源于佛道置辩的渐渐进入尾声,佛教的败亡不可避免了,一直苟延残喘的智光和尚,也看出了大势已去,而佛门唯一的希望,就是对自己信服的太子朱文奎,只要能挽留着自己佛门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只要太子能顺利登基,智光相信,就算是佛门暂时消亡,在经过涅槃,太子登基地位稳固之后,佛家也会渐渐开始兴旺的。
于是智光用一己之力拖住方孝孺等儒学名士的精力,却为太子献上了一个两败俱伤的计策。
那就是利用这次齐泰的回归,将矛盾从暗站转为正面争斗。当然,要有一个好的借口,那齐泰要求异姓封王的传言正好弥补了这个缺憾。这个传言来源自朱栋,但是没有人追究其是真是假,也没有人去关心齐泰作乱这个消息的真正内幕,包括一直发愁的朱文宇在内,也没有关心过这个消息是否准确,这可能是人自私心里在作祟。
大家真正关心的是,到底这个开疆拓土的天大功劳会落在谁手中而已,否则,朱文宇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应该是上书朝廷向父皇禀明此事,而不是准备动用自己的机动武装准备扣留齐泰。
让朱文宇烦心的不是齐泰作乱,能怎么乱,齐泰那点人还不属于自己的,凭什么乱?他烦心的是为什么齐泰不准备在福州驻跸休整,而要直接进入南京城。那样他不是失去了第一手资料,还有保障有力的功劳吗?最重要的是,齐泰不停靠福州,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站位,是不是已经要表明了支持太子?
朱文宇的心里很乱,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那里能考虑这么多呢?岂不知,其他人就是要让他这么的想,只要是这样想了,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意念刚在心里一闪动,耳畔又陡然响起吓人的一声“哇———”那黑老鸹恰在这时又飞回来了。他心里好生晦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想。
看三皇子朱文宇最近几天的动向,战争已经开始了,而智光那两败俱伤的毒计宣布成功了,智光不是方孝孺,不会去光明正大的发动攻势。他给太子出的主意是:“以本伤人”。
逼迫大家都犯错,包括自己这一方在内。这样的话,把矛盾暴露出来,那样就可以引动皇上的杀机,最后无论是谁胜谁负,太子的地位都会更加巩固。因为朱文奎已经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个身份……。
这时,匆匆跑来的门官,呈给他一封聪泉州发来十万火急的密报。他拆开一看,直惊得血冲脑顶。他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大忧,还是大喜?郢王朱栋在归藩的途中遭遇海啸,船翻了,郢王朱栋和其属下也不知去向了。
他头脑里的第一个反应是,得赶快奏给二皇子闽王朱文宇,因为闽王是在福州署理政务。于是,他一迭连声地喊:“我要更衣,快给我更衣!”
一边火燎火急地朝屋里跑,脚上的木屐,在阶石上敲出一串密集的脆响。
“你还没用早点嘛?”这是他夫人温存的声音。
“急死人的事,哪还有心吃早点!”他这么火爆爆地回着。
匆忙更罢衣,他才急匆匆走到庭院里,便碰上迎面走来的门官。
门官禀:“大人,来了一位老爷,火急急说一定要见你。”
盛鹏火爆爆地一口回绝:“不见,不见。”
在往常,这般口气早将门官吓退了。今天却不同,门官仍堵在他面前,说:“那老爷说是天大的急事。”
盛鹏说:“我急着去二皇子的行宫有更大的急事,谁也不见。”
门官不敢再三说了,便退在一旁,让盛大人走过去。
这时,大门影墙边,传来一声轻声的呼唤:“盛大人,是我呀!”
这声音好生熟悉。盛鹏这才驻步细看,见来人不是别人,竟是郢王府的食客陈玉,不是郢王府一干人等全部遭遇风浪了吗。刚才得到淮西大败的消息,却不知详情,特别是不知郢王的情况,正愁该如何行事。现在郢王府身边的人来了,就可把情况摸个一清二楚了。他忙说:“是陈先生来了,请进请进!”
陈玉急步走了进来,一边朝盛鹏施礼,一边神秘兮兮地说:“盛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盛鹏忙说:“是,是,书房请,书房请!”
他俩急急地来到书房后,陈玉只是默然地品茶,好一阵不吭声。盛鹏耐不住了,问道:“陈先生,你不是有急事吗?请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