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蒙的嘴唇白得没有血色,他的目光温柔,语气柔和,就像是在面对一条总有一天会面对的末路,已经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接受这种结局的准备。
“艾伦,你有权利翻开它。”他注视着我。
有一刻我甚至觉得,安德蒙的眼神,是在鼓励我翻开这本笔记本。
就好像身后的追杀者,政府的特工,已经都没有意义了。他只是在安静的等待一个,自己为自己设置好的结局。
那一刻我吓慌了神。
我立刻把笔记本丢到一边去。
枪声骤然响起。
一颗子弹插着安德蒙的头发过去,打进墙上画的窗户里,嵌在那里。
低压的帽檐,风衣,领子竖起来一直拉到鼻子下方。追杀者一共有三个人,开着三辆车。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烟,指着安德蒙站得笔直背。
安德蒙把枪放下,但是他并没有还击,而是似乎想走向落在地板上的笔记本,把它捡起来。
枪声响起了三次。
一枪打中他的肩部,一枪打偏了,又一枪从后面击中他的腰。
他没有迟疑。
第三次时,安德蒙晃了晃,倒在地上。
我冲过去,抱住他,为他捡起笔记本:“亲爱的,你的人会马上过来的,坚持住。”
我问一个字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安德蒙看上去也没相信。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侧过头,放在嘴唇边吻了吻,没有说话,然后他将我的手,放在自己握住的手枪上,轻轻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像睡着了一样。
我突然明白安德蒙的意思。
他是让我开枪,杀死他。
我拿过他手里的枪,指着黑手党,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坚定:“我的枪法不好,但是至少能结果你们其中的一个人。”
四
楼下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如果政府的特工再晚来一分钟,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安德蒙立即被送往医院,直到一个月以后,我才再次见到他,我去他留给我的政府机构找他,秘书小姐很漂亮,看了地址,惊奇地说:“加西亚显示?不,安德蒙·加西亚先生不在这裏上班。”
“我是他朋友。”我把名片递过去,“他让我有事来这裏找他,我认识给他开车的司机,叫彼得,蓝眼睛,不爱说话。”
秘书小姐皱起眉头纠正我:“彼得不是司机,是上尉。”
彼得告诉我,让我回家等。
有一天,我从研究机构回去,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安德蒙回来了,在壁炉前喝红茶。他穿着军装,比前段时间消瘦了很多,显得颧骨很高,眉眼深邃。安德蒙的伤没有完全痊愈,因此壁炉边靠着了一根帮助行走的手杖。
那本笔记本就放在餐桌上,旁边是我早上出门时留下的冷咖啡。
“艾伦。”
他看着我,然后一直不说话。
我也非常认真回望他:“亲爱的,你怎么脆弱的看着我,让我不由自主的想上你。”
有一瞬间他的表情很奇怪。
就好像是很多年前,小孩子收到梦中的圣诞礼物,不可置信的不敢去拆开礼物包装纸一样。他身体没有恢复,但是坚持不用拐杖,非常艰难的向我走过来,一直挪到我面前,抱住我。
安德蒙在我记忆里一直很强势,但是那时的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就像一张竖起来的薄纸片,轻轻一推,就能倒。
但是他还是把我推到沙发上,坚定的说:“这个不行。”
“我不理解,亲爱的你简直是个疯子!”我对他说,“为了一个空白的笔记本,竟然让自己中了两枪。”
“空白的笔记本?”他有一刻钟非常迷惘。
“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我觉得安德蒙当时一定是疯了。那只黑色硬皮笔记本是新的,上面只染上了安德蒙自己的血迹,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它的前主人为什么把它藏在那里,或许那里原本有另一本笔记,不知为什么又被取走了,它作为一个替代品被留在那里。他朋友似乎在千方百计想藏好那个笔记本。
有一刻我甚至很好奇笔记的内容。
我问安德蒙:“亲爱的,你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
他低头吻了吻我 的头发,“亲爱的,你知道我是一个疯子。刚见面时就告诉你了。”
第二天的泰晤士报上,公布了猜谜活动获奖者名单。
我相当不满意,拿着报纸追门安德蒙:“我的答案明明和标准答案是一样的,如果第二天早上就寄的话,邮戳比获奖的人还早一天。为什么报纸上没刊登我的名字?”
安德蒙挑起眉毛:“一定是报社弄错了。”
“今天早上,我在你的大衣口袋里翻出了我给你的信封。”
他面不改色:“我竟然忘记了。”
安德蒙告诉了我一个故事,说第二次世界战争时,英国的情报机构通过在报纸上刊登猜字谜游戏和解密游戏,网罗了一批密码破译的天才。后来战争结束,百废待兴,很多当初的情报员回到原有的生活中,泯然众人。数年以后,国家已经从低谷中走出来,渐渐又需要这类人才。
“谁知道这个字谜竞赛背后是什么呢?”他说,“艾伦,我希望你专心数学,不要轻易走到黑幕里去。”
“你怎么知道有黑幕?”
安德蒙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笑得高深莫测。
那时候有位叫约翰·纳什的数学家正在研究冯·诺依曼提出的对策理论,我在看他的论文,安德蒙递给我两张电影票,问:“艾伦,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Catene。”我皱起眉头,“我们已经看过一次了。”
他弯下腰,非常柔和的吻了吻我的脸颊:“亲爱的,我还想再和你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