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就快出来了。他十分厌恶每天都会到来的早晨。他讨厌的事物还有很多,多到不胜枚举。覆盖着野草的小丘上,散落着白色石头。在黎明前的昏暗天空下,这些石头看起来像是在微微发光,仿佛是某种菇类一样。他打从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就厌恶至极,觉得恶心、倒胃,生理上完全无法接受。他在某颗白石前停下了脚步,石头上刻有新月图纹及死者的姓名。低头看着这个名字的他露出笑容。他并非真心想笑才在笑,鲜少会有事情令他想笑。即使如此,他依旧能装出笑容,甚至可说非常擅长。他用脚跟蹬了地面。蹬了好几次。接着叹了气。他抬头仰望,发现天空中的云朵东一朵西一朵。云朵乍看之下似乎静止不动,实际上无时无刻都在飘移。形状也各有不同。男子仍旧笑着。「感觉好真实。」这么嘀咕后,再次低头看向白色石头。接着试着发出声音。读出刻在石头上的名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笑容从未消逝。他把右脚踩在白色石头上,左脚踏稳地面后,右脚用力踩踏。墓碑约莫有一个人双手环抱的大小,这颗普通的大石头在踩踏下纹风不动。男子移开右脚。墓碑上留下了脚印。他看着不好笑的脚印继续笑着。明明没有半点好玩的事,他还是笑得出来。纵使不开心、不有趣,他还是能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笑着面对。「我果然对什么都没感觉。」男子微微歪过头。对什么都没感觉——这么叙述不知道够不够贴切。「这感觉一点都不真实。」他点点头后,迈出步伐。踏着轻缓的脚步不断前行,同时确认着一个个墓碑上的名字。「啊,原来你在这里啊。」男子停下了脚步。小心谨慎地正确念出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他蹲下身子,用手触摸墓碑。再以指尖描着刻在碑上的名字。他仍旧笑着。「欸,我问你喔?这片天空明明这么真实,我自身的情感却好空洞。是变得越来越不真实?还是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虚无飘渺?我现在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男子并未期待能获得回答。毕竟亡者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不会有任何想法。拥有墓碑上这个名字的死者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其实都令男子存疑。例如,如果想办法不留痕迹地破坏、毁除这块墓碑,亡者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好像常说回忆会留下,但回忆这种东西既脆弱又无常。遭遇变故时,所有人都会立刻忘却,回忆就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当然,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记起。不过,当下记起的已不会再是从前那段回忆了。记忆容易模糊、变质,常常在各种条件、自身的主观解释影响下,被形塑成不同的内容。回忆就像泡泡。微微散发七彩光芒的美丽泡泡。由于一碰就会破,因此最好不要胡乱触摸。男子老早就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他随身佩带名为断头剑的武器,外观只是把略为偏短的长剑,但就算用力劈砍岩石也不会损及剑刃,明显是种遗物。他其实大可拔剑,不过最终连手都没放到剑柄上。来者何人?究竟是谁来了?对方姑且是隐藏了脚步声,却未彻底消除散发出的气息。也因为这个缘故,男子大概能掌握对方的动态,刚刚才暂时不管。如今她已经来到男子背后。「哇!」女子从后方抱向男子。然而他依然露出笑容,呆呆看着墓碑。「……唔呼,超没意思的,你根本一点都没被我吓到。」「你得多下点功夫才有办法吓到我。」「例如像这样吗?」女子在他的脸颊上「啾」地亲了一下。然而他毫无反应,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我完全没吓到,而且希幽……你这样压上来又重又碍事,快走开。」「奴嗯,你怎么可以说一个少女很重咧?」「我宰了你喔。」男子只是冷淡地告知,应该不会真的砍杀希幽,但他只要有心,随时都能动手。「……你好恐怖喔。好啦,我走开。」希幽悻悻然离开他身上。男子起身,正要转过头面向希幽的途中,看见希幽以外的人影。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某种程度上已料到希幽会现身,因此刻意绕来这座山丘,没有直接返回黎笆赛德钢铁要塞。男子本就猜想希幽会出现,不如说他就是要让希幽主动来找他,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一名看起来身高相当高,体型纤瘦的男生,站在距离他和希幽五、六公尺外的地方。对方头戴高帽顶、宽帽檐的帽子,所以外表看起来其实高过实际身高。不过就算扣除帽子高度,男子身高应该也有将近两公尺。然而相较于身高,他的肩宽莫名狭窄,双肩极度倾斜。身上则是穿着色系非常暗,但看不出是红色、蓝色还是绿色的大衣。手上虽然拄着一把白色长杖,看上去却也不像需要辅助工具才能行走的模样。由于他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再加上一脸卷曲的黑色长胡须,因此看不清长相。感觉应该是人类,但也有可能是其他生物,甚至不是生物。对方几近一动也不动,连有没有在呼吸都无法确定。希幽身旁的男子光是用眼观察,根本找不到半个对方还活着的表征。「这不是……」他轻轻点了头,但在这期间始终都还看着对方。「解锁卿吗?——没想到您亲自从没有出入口的塔移驾至此。」解锁卿的胡子像在震动般摇晃,他应该是无声地笑了。「希幽也有点吓到啊。」希幽耸了耸肩。「没想到主人说想要亲自跟希诺诺你说说话。」「这是我的光荣。」男子看了看希幽。「但是,你少用那种奇怪的绰号称呼我。我是没有很生气,只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闭嘴而已。」「你、你干嘛气成那样啦?希幽和希诺诺的交情应该很好才对呀。好啦好啦,抱歉抱歉,刚刚都是希幽在开玩笑,人家只是想开开无伤大雅、能促进感情的玩笑而已!希、希诺哈勒!希诺哈勒先生、希诺哈勒大人!这样称呼你可以了吧?真是的,开个小玩笑都不行喔……」「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等等、等等,希诺诺,你现在明明笑得很开心呀……?喔唔,慢着,暂停暂停,我刚刚只是单纯口误而已!希、诺、哈、勒!」「希幽。」解锁卿的说话声低沉又沙哑。「哇咿!?」希幽感觉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似地转身面向解锁卿后,像是用根铁棍扭进自己的背般挺直了腰杆。解锁卿左手拄着长杖,缓缓举起右手,就这么从左自右挥动了一下。「离开。」「遵命!」希幽做了个像是敬礼的动作,接着便向后转跑走了。她朝着欧鲁达那跑了一阵子后,才「哇哇哇哇哇」地切换方向,冲上山丘的坡面。「我真的无法理解,您为什么要让那样的人替您办事。」希诺哈勒不禁说出了真心话。「呼……」解锁卿发出无法判断是不是语句的声响。他的左手稍微上下移动了一下长杖。那把不知是用野兽、人类还是什么生物的骨头制成的长杖,应该十之八九也是遗物。「反正人类不就是那副德性吗?」希诺哈勒目不转睛地看着解锁卿。眼前这个男的、这个甚至无法判别究竟是不是活人的怪物,居然在评判人类。「艾兰德·莱斯里。」希诺哈勒喊了另一个名字后,怪物慢慢抬高下巴。如今已能在帽檐下方窥见像是眼睛的部位。那是眼睛吗?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就只像是个窟窿。希诺哈勒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次。那也不是什么窟窿,大概也不是眼球。看起来是某种漆黑的物体嵌在眼窝内,感觉不是普通的义眼,那玩意儿肯定也是遗物。「希诺哈勒。」「……是,请问有什么事吗?」「你是我少有的——重要同志。」不过希诺哈勒人没好到会真的相信怪物所说的话。毕竟自他在这个格林姆迦尔醒来后,就从未当过一次好人。「谢谢您的称赞。」希诺哈勒笑了。是同志才有鬼,根本就是把人当成道具,顶多看作走狗罢了。不过,可以肯定枣子读书 zhaozhi.us
第十六卷 我们都还不晓得为什么要说再见 5.在表与里及影子与天空之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