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济将他拖到导演组的后面,低声说道:“小子,你搞什么鬼,刘枫这家伙虽然是个孙子,但我们还得请他继续将戏拍完,你这么一闹,他如果不将你挤走,他还脸在圈子里混啊!”
“大不了不演,换人呗!”张少宇无所谓地答道:“吴导,我不想让您为难,宋杰这个角色,您还是换人吧。”
“唉!你真是年轻气盛。”吴济喟然长叹一声,说道:“估计如果不换人,刘枫绝对不会将这场戏继续拍下去了。”
“吴导,反正剧组多的是事要人做,要不我先去外景组混混?”
“你刚才的角色演得非常到位,奶奶的,老子还真不想换人。你先在这獃着,我看有没有办法帮你调解一下。”
“吴导,您就别费劲了,还是抓紧时间换人,剧组在这多耽搁一天,那可都是银子呢。”
“嗯,你先到外景组呆段时间也成。”
吴济让张少宇去找张小莉,他则去和肖胡子、老李商量换人的事。
在影棚的外围,张少宇找到了正和唐奎一块搬东搬西的张小莉。
见张少宇走过来,张小莉将手中的道具放下,对张少宇竖了竖拇指,低声笑道:“刚才真过瘾,少宇,敢当面把刘枫骂得如此狗血淋头的,你是第一个,牛!真牛!”
“牛?我没觉得,不然岂不是太抬举刘枫这孙子了嘛!”张少宇淡淡地笑道。
“张哥,有事记得招呼我一声。听小莉姐讲,那个叫刘枫的家伙,不是什么好鸟,你得当心他使坏。”唐奎抱着一大堆当道具用的砍刀钢管走到张少宇身边,关切地说道。
“怕他个屌!操!”张少宇透过人群,朝正在导演组和吴济指手画脚的刘枫瞄了一眼。
“少宇,以刘枫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再让你演宋杰这个角色了,真可惜,你错过一个难得的上镜机会了。”张小莉惋惜地叹道。
“呵呵,小莉姐,你不是说过,有实力就会有机会吗?”张少宇弯腰在地上也捧起一堆道具,笑道:“这些东西要往哪放?”
张小莉呵呵笑道:“看来你是早有了打杂的思想准备了。不过,只要吴导肯罩着你,你随时都会有机会的。呵呵,往那边放,跟我来吧。”
这场风波,以剧组换人为条件,使得《血流》第七十三场可以按计划继续开拍。
张少宇第一次以配角的身份上镜在观众面前亮相的机会,由于刘枫从中作梗,加上他自己的冲动,就这么“流产”了。
但张少宇一点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相反,他觉得和唐奎一块呆在外景组,比演那劳什子配角角色好玩得多。要知道,拍外景,多的是全国各地到处观山看水的机会。
在瑞景大酒店的这场戏花了三天时间,才全部拍完,刘枫在收工的当晚,便匆匆离开成都,飞往长沙。
这三天,张少宇虽然在剧组帮着打杂,就连临演都没捞着,但有四星级的商务标准间住着,不用再回学校的宿舍,同样觉得挺舒服的。
连他都感觉很爽,更别说从来没住过宾馆的唐奎了。
剧组里本就没太多的脏活累活,一日三餐吃住都在瑞景,张少宇对现在的这份工作,相当满意了。
三天中,刘枫也没来找张少宇什么麻烦,好像他觉得将张少宇挤出了剧组去打杂,也解气了。
剧组在开了个简短的总结会后,兵分两路,吴济他们的大部队乘火车赶往长沙,肖胡子则带领外景组的人马,组车队一路拍摄外景,一路由西向东,到长沙会师。
在离开成都之前,张少宇回宿舍去了一趟,和赵静通了次电话后,将电脑委托物流公司托运去长沙。
他只带了几套随身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其他的床单被套全扔了,反正这年头,只要身上有钱,到哪都能安家。
两万块的签约金,张少宇花了不到一千块。他存了一万五千元进银行,并办了张新的工商银行牡丹灵通卡,身上揣着四千多块现金,足够这一路上花销了,何况吃住都由剧组包办了,不用他掏钱。
外景组由两辆三菱帕杰罗越野吉普和一辆南京依维柯组成,组员并不多,算上三个专职司机,才十一个人。
也不知是吴济的特别交待,还是肖胡子本身就对张少宇有好感,他安排张少宇和他同一辆车,加上唐奎,和另外一名叫周小兵的摄影师,以三菱帕杰罗车内的宽敞空间,一点都不感觉拥挤。
肖胡子大名叫肖远,以前也当过演员拍过戏,而且是北京戏剧学院正牌科班出身,在平时的闲聊中,他教了张少宇很多演技方面的经验。
车队走走停停,在离开成都的第三天,他们到了青台山附近的青台县城。
当晚,外景组入住在青台县青台宾馆。
说是宾馆,其实是原来的县政府招待所改建而成的,档次自然比瑞景那种四星级酒店差得远了,不过,两个一间的标准间各种设施还算齐全,电视、空调、淋浴都有,主要是房价便宜,只要五十块一晚。
吃过晚餐后,张少宇和唐奎回到他俩的房间。
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张少宇围着洁白的浴巾从洗手间走出来,感觉房内的空调效果还真不错,室外温度只有摄氏二度,但房里最少有二十度。
看到唐奎正对着电视机发愣,张少宇不由笑道:“奎子,在想什么呢?”
“张哥……我……”唐奎欲言又止。
“傻小子,不就是想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陪你回去一趟。”张少宇走过去在唐奎的头上轻轻拍了拍,笑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家就在青台山里的青水村,我们车队一进青台县,我就看出你小子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放心好了,我向老肖请了一天假,反正明天组里任务不多,我陪你回家看看。”
“张哥,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家在哪……”
张少宇一边用白毛巾拭着头上的湿发,一边说道:“呵呵,我也是到了青台县才想起来的,好像你在网吧工作的时候,就对我提过,奎子,你们那里是不是很穷?”
“城里人常说的贫困山区,应该就是指我们村那种。”
“你过年也没回家,这次有机会回去看看也不容易,奎子,身上钱够用吗?”
“够了,我还有三百多块,明天给弟弟妹妹买几件新衣服,再给我娘和爷爷买点好吃的,应该足够了。”
张少宇将毛巾朝桌上一扔,顺手从床上将他的外套拿起,从内口袋里抽了两张百元大钞,稍稍犹豫了下,又多数了三张,将五百块塞到唐奎手中,说道:“这钱你先拿着,我也不是什么大款,你弟妹不是还在上学吗,明天替他们一人买个新书包,再买点学习用品,另外再给长辈们买点补品意思意思。咱们在外面混,难得回家看看,别显得太寒酸了。”
唐奎知道张少宇说一不二的性格,也没和多推辞,紧紧地捏着这五张百元大钞,眼睛里泪水在打着转,“张哥……”
“甭跟我废话,这钱我是借给你的,你挣到钱后可得还我。”张少宇打断了唐奎已经到了嘴边的感激话,说道:“现在什么也别想,去冲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唐奎强忍着将即将要流出来的泪水逼了回去,把钱收好,没再向张少宇多说什么,低着头走进洗手间。
这天正好是周未,电视里正好现场转播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对阵双方竟然是张少宇最喜欢的AC米兰和尤文图斯,张少宇哪有半分睡意,躺在被子里兴致勃勃地看球赛。
唐奎冲完澡后,也没睡,而是拿着纸笔,趴在床上不知在写些什么。
起初,张少宇并没注意,但球赛中场休息播放那些败兴的广告,气得他将电视机给关了,扭头看到唐奎正在趴在床上咬着笔头,不由问道:“奎子,在写什么呢?”
“张哥,我在计划明天该买哪些东西,现在挣钱太不容易了,我不能乱花。”
“呵呵,没看出咱们奎子还是个会持家的小男人嘛!”
“呵呵!”唐奎用笔头搔着脑袋,笑了笑。
“拿过来我瞅瞅,看你是怎么计划的。”张少宇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坐了起来。
唐奎依言将那张写了大半张的便笺纸递到张少宇的手中。
这一是份明天的采购清单:
妹妹:衣裤一套,围巾一条,保暖鞋一双,手套一付,书包一个,文具盒一个,钢笔一支,水彩笔一盒;弟弟:衣裤一套,球鞋一双,书包一个,文具盒一个,钢笔一支,饭盒一个;
妈妈:毛衣一件;
爷爷:
“怎么你爷爷的没写啊?”张少宇不解地问道。
“我不知道给他老人家买些什么比较合适一点。”唐奎苦着脸答道:“不然,我爷爷肯定得骂我糟蹋钱。”
“也是,老人家的礼品是最难买的,如果是城里人,随便买点脑白金脑黄金就行,不过,你们乡下山区里肯定不流行这个,你要是买回去,还真得挨骂。”
“是啊,张哥,你说我给爷爷买点什么东西好呢?”
“让我想想……”张少宇嘀咕道:“按你说的,你爷爷是练武之人,身子骨肯定还算硬朗,对那些中老年补品之类的东西貌似会比较反感,要买就得买个实用点的。”
“张哥,你是有学问的人,你帮我想想吧,我实在想不出买什么是好。”
“靠,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还是明天逛商场的时候,看到什么再买什么吧!”
“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就这么定,明天我帮你当参谋,靠,我得看球赛了。”说着,张少宇打开电视,继续观看他的意甲球赛。
第二天,二人起了个大早,唐奎换了身新衣裤,打扮得精数抖擞的,在青台县的小商品市场足足逛荡了差不多两小时,才将唐奎清单上的东西买齐。
张少宇在经过小家电用品柜台的时候,灵机一动,让唐奎替他爷爷买了个三十多块的无线收音机,理由是可以让老人家多了解一下现在的社会时事变化。
这一通采购下来,花了差不多六百大洋,没张少宇赞助的那五百块,唐奎身上那点银子还真不够用。
从商场出来,二人拎着好几大袋物品,直奔青台汽车站。
青台县去青台山的车,每十五分钟便有一班,相当方便。中巴车在山道崎岖不平的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方到达青台山。
唐奎说下车没多久就可到他家,谁知他嘴裏的这个没多久,竟然是在两旁没什么人烟住户的山路上步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走山路和逛马路的差别可大了,张少宇喘息着望着前面除了山还是山的羊肠小路,问道:“奎子,还有多远啊?”
唐奎从小久走山道,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兴奋地指着前面的山梁说道:“张哥,马上就到了,翻过前面那座青羊岭,就是我们村了。”
“我靠,还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啊!你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啊!”张少宇两眼翻白地叹道。
“张哥,你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吧?”唐奎回过头笑道。
“我现在算是明白当年红军长征有多苦了。”张少宇拧开手里那瓶矿泉水,仰头喝了近大半,喘着粗气说道:“奎子,我在学校跑马拉松都没这么费劲。”
“呵呵,张哥,那你就当体验一回山里人的生活吧。”唐奎难得一次和张少宇开着玩笑说道。
感受到唐奎回家的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张少宇当然不会拂他的兴致,他以袖拭了拭脑门上的汗,笑道:“路虽难走,不过风景宜人啊!”
说着,他迈开大步继续前进。唐奎笑呵呵地紧跟在他身后。
小路依着山谷,穿过树林、盘旋曲折,像一条浅色的带子,缠绕着翡翠般的山峦……
半个小时后,张少宇终于看到唐奎向他描述过的青水村了。
一座麻石小桥将村子和这条唯一通向山下的小道连接起来,桥下溪水潺潺而流,清澈见底。
桥头靠山坡的一块嶙峋怪石边,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穿着一身补丁层层的破棉袄,手里拿着一条赶羊鞭,嘴角咬着一根青草,正睁大那双深陷入眼窝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由远而近的张少宇和唐奎。
“奎子哥?是奎子哥!”牧羊小孩看清了唐奎的长相,回过头朝村里大声叫嚷道:“奎子哥回来了,奎子哥回来了!”
他的叫声,惊动了山坡了那几只黑山羊,几双山羊眼机警地东张西望,像是张少宇和唐奎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唐奎抢先了几步,越过这座年代已久的陈旧麻石桥,走到牧羊小孩的身边,摸着他的头笑道:“是狗娃呀!你怎么没上学而在这裏放羊?”
“家里不让上,说学费太贵了,上不起,还是放羊有出息,等羊大了,还能买个好价钱,就可以吃到肉了。”狗娃天真地笑道。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张少宇感慨地在心中叹道,没来由的,他觉得听着狗娃的这话,有种心酸之感。
很快,狗娃的叫声,引来了一大群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男女都有,围着唐奎叽叽喳喳问长问短。
从孩子群里,唐奎忽然看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是这群孩子裏面个头最高的,穿着一件有七八个补丁的红棉袄,有些补丁缝里还朝外冒着破旧的棉花。她扎着两条羊角小辫,瓜子脸被山风吹冻得红红的,使得她的小脸蛋皮肤有点糙。
在张少宇眼里,这个女孩谈不上漂亮美丽,但是,她那双清纯得有如一泓净水般的大眼睛,绝对是张少宇从没见过的美丽眼睛,它仿佛没受到尘世里任何的污染,清灵、质朴、纯真,没有半点瑕疵,宛若这群山之间的灵气,都汇聚到了她的眉目之间。
“哥,你过年都没回家,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女孩的问话,没有她年龄相符的稚气,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隐含责备之意。
“妹子,你这个时候应该呆在学校里啊?你难道也弃学了?”唐奎将手中的装满礼物的袋子放在地上,拉着妹妹那双长满了冻疮的小手,关切地问道。
“哥,咱回家再说吧。”女孩显得很理智地答道。
唐奎点了点头,弯腰将地上的袋子重新提起。
女孩很懂事地帮他分拎了两个袋。
“张哥,这是我妹妹唐芳。”唐奎指着妹妹给张少宇介绍道。
“你好,我叫张少宇。”张少宇点头为礼,笑道。
“你好。”唐芳似是有点怕和陌生人说话,腼腆地低着头和张少宇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唐奎说道:“哥,我们先回家。”
唐奎“嗯”了声,领着张少宇,走进了青水村。
走进村里,张少宇才明白,原来电视里播放的那些贫困山区的情况并不是做节目做出来的,至少,他现在亲眼看到的这个青台村,比东方时空专题报道的那些穷山穷村更显得贫瘠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