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带着许禇和庞德二人,背着手,沿着那条并不宽敞的官道,向驿亭走去。其他人在郭嘉的指挥下行动。驿亭留江边并不远,也就是两百多步的样子,远远的便能看到那些锦衣少年纵酒高歌的身影。刘修走得并不快,一边走,一边听着那些青涩而豪放的歌声,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久违的豪情,脱口吟了起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鸣。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许禇听了,虎目一闪,身子更挺得笔直了些。庞德听了,紧握着弓的手一松,些许紧张之气散去,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的跟着刘修走进了那些正在畅饮的少年,然后目不斜视的就这么走了过去。甘宁手下的这些少年虽然看起来坐得散乱,其实自有章法,最外面的这些人相当于警戒,刘修三人一出现在路上,他们就站了起来,放下了酒杯,拿起了刀剑,可是当他们听到刘修用略带着些变味的官话吟诵着这首诗,昂然走过的时候,他们却不由自主的放弃了上前围堵,只是看了一眼刘修身后,发现没有其他人,便放他们过去了。刘修三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走到甘宁的面前,在甘宁面前站定的时候,刘修正好吟完最后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几个挟弓持刀的少年抢了上来,拦在刘修面前,甘宁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沉下脸,刚要厉声大喝,甘宁一抬手,拦住了他们,又挥挥手,示意那些持刀少年退下,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刘修,嘴角一歪:“足下跟了我两天,终于肯现身一见了?”刘修无声的一笑:“甘兴霸,肯共饮一爵否?”甘宁的眼角一抽,手指拈起钿银的漆耳杯,在灯光下看了看,叹了一声:“酒倒是有,爵却无,奈何?”刘修抚掌一笑:“是我唐突了。诸位虽然锦衣着体,却无官爵在身,酒虽有,却无爵,那只好共饮一杯了。”刘修伸手从甘宁手中接过耳杯,一口饮尽,口咂了片刻:“江州柑酒?”甘宁嘴角一挑,一直阴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想不到你这外乡人到是个识货的。坐,再饮一斗。”刘修摇摇头:“江州的柑酒太甜,也太腻,大概是用粉水所制,太多脂粉气,只宜二八少女饮之,不合英雄。来,我请你喝酒,这才是好汉子应该喝的。”说着,他从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青铜扁酒壶,一扬手扔了过去。甘宁伸手接住,却有些迟疑,刘修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坐下,拔出短刀,在案上的烤乳猪上切了一块,扔到嘴里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摇头叹息:“偌好的乳猪,却是糟蹋了。”甘宁看着刘修,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却是怒气勃发。刘修一来,就是说共饮一爵。这年头的人喝酒大部分已经用酒杯了,很少用爵的,青铜爵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甘家虽然富有资财,可是还没到那一步。而且爵一般是有身份的人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才用,甘宁哪有爵,就是有,也不可能随身带,在这里用啊。但是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甘宁,别看他横行乡里,可是他这也是无奈,因为他不识几个字,不通儒学,入不了仕,再有钱,永远只是个庶民,永远不太可能有机会用爵喝酒。刘修接下来的话更刺激人,甘宁请他喝江州的名酒,刘修却说那是粉水所作,有脂粉气,只适合少女喝,不是英雄喝的。江州有两大名产,一是柑橘,朝廷在江州设有柑官,一是堕林粉,即用江州县衙旁一眼清泉制成的脂粉,和柑橘一样是贡品,那眼清泉就被称为粉水。那眼清泉专用于制粉,江州的柑酒当然不可能是用粉水酿成,刘修这么说,实际上是故意说他这酒太甜,不够烈。素不相识,不请自来,好心请他喝酒,他却挑三捡四,如果不是甘宁被他来时吟的诗中蕴含的豪气吸引的话,只怕现在就要跳将起来,拔刀砍他。可尽管如此,甘宁还是怒不可遏,眼角不由自主的跳动着。“怎么?怕有毒,不敢喝?”刘修却一点自觉也没有,诧异的看了一眼甘宁,顺手从甘宁手上抢过酒壶,拧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举到甘宁面前,挑衅的说道:“现在敢喝了么?”甘宁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少年忍不住了,一跃而起,拔刀出鞘,厉声大喝道:“哪来的竖子,敢在我大兄面前……”他的话还没说完,许禇的肩膀一动,腰间的长刀闪电般的拔出,刀尖精准的点在那少年刚刚举起的环刀刀尖上。“叮”的一声脆响,那少年唉哟叫了一声,环刀落地,左手捂着无力下垂的右臂,惊恐的看向许禇。许禇面无表情,长刀已经还鞘,不动如山的站在刘修身后,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般。“甘兴霸,本来看你行船、休息还有点章法,可是现在一看,你这……”刘修摇摇头,叹了一声,用一块饼将短刀上的油抹尽,收刀还鞘,伸手去拿甘宁手中的青铜酒壶:“不过又是一只锦雉罢了,浊不堪语。”甘宁气得三尸神乱跳,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扬脖子,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尽口中,然后跳了起来,伸手拔刀,就准备怒吼一声,和刘修翻脸,可是刀刚拔出一半,他才品尝出那酒的暴烈,一个不留神,被呛得一口喷了出来,酒喷在火堆上,火堆“轰”的一声窜起老高,险些燎着他的眉毛,吓得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大声的咳嗽起来。他身边的少年们一看这情景,都以为酒里有问题,顿时大声呼喝着围了过来,一时间喊杀声,拔刀出剑声,响起一片。刘修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被甘宁扔在地上的酒壶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了,可惜了,早知道你如此不堪,这等好酒,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你喝的。”他嘴上说得不屑,其实心里笑翻了。这酒是专供边军的烈酒,苦寒之地,将士们要喝酒驱寒,当然要喝烈酒。同样,贩到草原上的酒也都是高度酒,否则岂不是大老远的运水?这些酒虽然不能和后世的二锅头相比,也相差不远了,所以喷到火上,火苗才会跳起老高。对喝惯了果酒这类低度酒的甘宁来说,这酒无益于是纯酒精,他如果慢慢喝,也许不会有问题,一口喝那么多,不喷出来才怪。“等等,你们滚开。”甘宁咳得满脸通红,却也尝出味儿来了,他舔了舔唇边的残酒,瞪着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这酒奈何这般姓烈?”“汉子喝的酒,怎么能和女儿喝的酒一样甜腻?”刘修依然在为他的酒遗憾,头摇得让甘宁脸红,好像不能喝这酒,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女人一样。他上前一步,一伸手:“再来。”刘修看看他,好像是说,你不会再吐了吧?甘宁气得咬牙切齿,用力的晃了晃手:“再来,有一滴吐出来,我甘宁今天就自刎在足下面前。”刘修犹豫了一下,冲庞德使了个眼色。庞德解下腰间的酒壶,却有些犹豫,似乎不太愿意给甘宁。甘宁大怒,上前一步,抢过酒壶,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一口。一股难以承受的辛辣在嘴里漫延开来,甘宁连忙一口咽了下去,这下子就像一团火,沿着喉咙直到胃中。甘宁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深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喝酒,倒像是受刑。旁边的少年们都紧张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甘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笑道:“好酒!好酒!”一仰头,将青铜酒壶里的酒全部倒入口中,尽数咽下,然后一抹颌下短须,将酒壶扔还给庞德,张着双臂,晃着身子,像斗胜的公鸡一样大笑道:“如何?”“还行,还行。”刘修重新坐了下来:“可堪一语。”甘宁翻了个白眼,觉得很无语,他挥手示意旁边的少年们坐下,然后坐在刘修的对面,瞪着有些泛红的眼睛,吐着满嘴的酒气,伸着脖子,不服气的说道:“足下何许人也,尽敢在我甘宁面前嚣张,今天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怕你来得容易,去得却难。”“哼!”刘修用鼻子哼了一声,都不正眼看他,一边用短刀在烤猪身上削些好肉,一边冷笑道:“我今天就没打算走啊,你又何必这么着急。甘兴霸,我本想与你赌个生死,可是现在,我怕你是不能应战了。”“哈哈哈……”甘宁大笑,拍着胸脯说道:“什么样的生死我不敢赌,我……呃……呃……”他一拍胸脯,酒气上涌,冲到鼻子里,呛得他眼泪直流,下面的豪言壮语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有些难受的低下头,一只手在空中摇着,示意那些紧张的少年们他没事,只是一时有些吃不住酒劲,以防他们一时冲动,围上来和刘修拼命。刘修也不吭声,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然后从许禇手中接过两只同样大小的酒壶,一口气全部喝下,然后轻蔑的看了那些怒目而视的少年一眼,最后才对着目瞪口呆的甘宁说道:“我和你较量一番,你输了,我以后为你挽辔执鞭,反之,你输了亦然,敢应战否?”甘宁一手撑在大腿上,歪着头,无语的看着刘修。他现在觉得肚子里像是有火在烧,浑身的血都热了,涌上了头,可是刘修喝了他两倍的酒,却浑若无事。对刘修此刻提出的赌约,他只感到刺激,只感到兴奋,可是他却站不起来。他觉得自己两条腿都软了,身子像是飘在云端里一般,软绵绵的,暖洋洋的。“好……好……”甘宁眼睛有些找不准焦距了,手已经指到别的方向去了:“我……和你赌,我……要是……输了,我……给你……做……马……马前卒。”“就这样,你行吗?”刘修用鼻子哼了一声:“要不要我等你酒醒了?”“你等……我,等我片刻。”甘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一边,手往嗓子里眼一抠,没两下就哇哇大吐起来,一种酸臭味顿时弥漫开来,刘修直皱眉,心道这次玩大了,没想到这家伙也顶不住这酒。不过这货也够狠的,居然要把酒吐出来再战。甘宁把酒吐了,然后喝了一大碗醒酒汤,然后闷头吃肉,再也不说一句话。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酒色,这才长身而起,大喝道:“戟来!”旁边有人递过一对铁戟,甘宁接戟在手,双戟互击,清越如龙吟。甘宁朗声道:“天铁双戟,各重三十斤。临江甘宁,敢向足下请教。”许禇刚要上前应战,刘修抬起手拦住了他:“难得甘壮士如此豪气,既然是我和他的赌约,还是由我自已来吧,要不然他会输得不服气。”甘宁眉头一拧,沉声道:“我已经把酒吐了,你却没有吐,如若输了,不要后悔。如果不能,由你这位随行壮士代为下场,我也不惧。”“不,些许几口酒,能奈我何。”刘修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冲着甘宁招了招手:“来吧,时辰不早,打完了好去休息。”甘宁诧异道:“你不用兵刃?”“对付你这样的,用什么兵刃。”刘修将短刀插回鞘中,拍了拍手:“来,我就以一对肉掌和你玩两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武技,也好输得心服口服。”甘宁勃然大怒,大喝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竖子,纳命来!”话音未落,一个箭步跃了上来,左手戟在前,直奔刘修的胸口,右手戟在后,蓄势待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