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缘断(1 / 2)

祸国·归程 十四阙 3763 字 1个月前

大年三十,比之昨日更加热闹,一大早便有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更有银甲少女跳上屋檐扫雪,嘻嘻哈哈。

秋姜坐在镜前梳妆。

她一向眉目寡淡,衣着简朴,此刻换上一身朱红色的新衣,整个人便立刻不一样了。

秋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见小小的白衣女童端坐镜前,眼神明亮充满好奇;然后,白衣变成绿衣,八九岁的女童也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神色怯怯懦弱温顺;再然后,绿衣变成僧袍,长成了十八九岁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最后,回归朱红,盘了发,涂了胭脂,有了烟火的气息。

秋姜伸出手指,按在镜子里的脸上,喃喃道:“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条么……不过是一颗鬼血化成的玛瑙罢了……”

说罢反手,将镜子盖倒。

***

积雪被扫净后,银甲少女们便离开了。草木居的仆人本就不多,有的放回家过年去了,仅剩下无家可归的寥寥几人。

这几人里,便有焦不弃。

秋姜看到他,便想起已多日未见孟不离,难道是跟着谢长晏走了?奇怪,燕王要保护谢长晏,为何不指派自己的侍衞,反而从风小雅这调人?还有谢长晏,没了准皇后的身份后,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清流之女,为何要派孟不离去保护她?

不管如何,走了也好。此刻草木居的人越少,对她来说越好。

秋姜走进堂屋,姜花将绽欲绽,还是没有开。她便往沟渠里又添了许多热水,蒸腾的水汽令得视线一片迷蒙。

秋姜立在门旁注视着朦蒙胧胧的姜花们,直到焦不弃前来请她:“夫人,晚宴准备好了。公子请你过去。”

秋姜嗯了一声,将水勺放下,起身走人,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再看一眼那些花们,还是没有开。

她不再迟疑,跟着焦不弃走出院子,来到风乐天所住的院子。此刻花厅厅门半开,裏面传出悠扬的琴声。秋姜一听就知道是风小雅弹的。

琴声舒缓流畅,说明他的心情也非常放松和愉悦,还带了点小雀跃和小期待,让听琴之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开心起来。

秋姜挤出微笑,掀帘走进去。

花厅里张灯结彩,人人都有座位,主位的风乐天挽着袖子正在用小火炉煮汤,边煮边招呼秋姜道:“十一啊,来来来,坐我身边,咱们好对饮。”

坐在风小雅身边的龚小慧立刻道:“只能喝三杯。”

风乐天露出为难之色,龚小慧皱眉刚要说什么,风乐天忙打断她:“行行行,就喝三杯!三杯!”

秋姜走过去跪坐在他身旁。

龚小慧这才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管洞箫,和着风小雅的曲调吹了起来。

风小雅在专心弹琴,没有分心,旋律越发轻快欢愉。

除了他,厅中还有焦不弃和两名秋姜看着面生的老仆,一共七个人。

风乐天招呼道:“都趁热尝尝哈,今儿的菜可都是我做的。”

一名老仆道:“相爷的厨艺,当世第一!”

另一名老仆踹了他一脚,不屑道:“马屁。”

“有种你别吃啊!”

“我偏不!”眼看两人吵闹起来,吹箫的龚小慧不得不停下来喝止:“你们两个,再吵就给我出去!”

两名老仆齐齐瑟缩了一下,立刻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看来这两个是龚小慧带回来的仆人,难怪之前没见过。秋姜心中正漫不经心地想着时,听风乐天问她道:“十一啊,喝汤吗?”

“好呀。”

风乐天从盅中勺出一碗飘着菜叶的热汤递给秋姜,秋姜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再一喝,顿时睁大了眼睛。

风乐天朝她眨眼,两人交换了个心有灵犀的眼神。

风乐天又往裏面撒了几根葱:“这汤啊,可是炖了许久,得趁热喝。”

“是,公爹。”秋姜捧着碗想,把酒当水煮骨头,然后往裏面加一堆菜叶,此事也就风乐天干得出来。

不过他的厨艺确实很好,加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酒居然还挺好喝。

窗外天色渐暗,厅中的灯光摇曳,衬得坐在东侧弹琴的风小雅,切磋如玉。

一个滑调后,他忽然抬眸,朝秋姜看了过来,神色庄重,却又光华灼灼,不掩情意。

秋姜的心陡然一悸,手中的汤碗眼看要洒,风乐天伸手过来替她端稳。

视线中,风乐天朝她微微一笑:“没事的。”

秋姜的视线却模糊了起来,宛如火炉上的沸汤,拼命地想要往外溢。就在这时,风小雅的琴突然停了:“谁?”

话音刚落,厅中的蜡烛齐齐熄灭,包括火炉也刺啦一声,被水扑灭。

世界骤暗的同时,几道风声从外跃入。

风小雅伸手将龚小慧拉到身后,反手拨琴,朝某处一击。该地立即发出一声闷哼。

龚小慧趁机从怀中取出火石,“呲”地擦亮。火光亮起的瞬间,风小雅看到厅内多了四个人。

一道风声扑至,火石微光立灭,龚小慧不知被何物击中,发出一声惊呼。

“躲!”风小雅说了一声后将琴朝风声来源处掷去,与此同时,从琴中抽出一把软剑,与对方斗在一起。

暗室再无余光,漆黑一片的花厅里不时响起粗重的呼吸声和凌乱的打斗声。

风小雅感到对方用的是刀,速度极快,便用了个拖字,以软剑拖粘住对方的刀。那人果然慢慢地不耐烦起来,招式越发狠戾。

风小雅终于找到漏洞,一剑卷住刀刃,一振,对方的刀顿时脱了手,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啷声。

风小雅正要乘胜追击,某个角落里突然响起秋姜的一记闷哼,风小雅立刻扭身朝那边冲去,一路不知踢翻多少杂物,可等他赶到该处,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再然后,一双手点亮蜡烛,再将蜡烛插到某盏灯台上。

整个花厅恢复了微薄的亮光。

只见厅中一地狼藉,焦不弃、龚小慧和两名老仆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点蜡烛的是个四旬左右的白胖男子,面有病容,有两个很大的眼袋。他身旁站着个二十多岁、形如竹竿般的年轻男子,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虎口里不停有血滴下来,正是一开始就被风小雅的琴弦所伤。

除此外,还有个长得像小姑娘一样乖巧漂亮的少年,表情却充满了戾气,狠狠地瞪了风小雅一眼后,走过去将地上的刀捡了起来,而那把刀已卷了刃。

一人在横梁上啧啧叹道:“刀刀啊,你的这把刀可真脆啊。”

风小雅抬头看向说话之人,是个脸蛋圆圆,眼睛细长的年轻人,一笑就眯成了两道直线,显得十分和善:“鹤公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风小雅没有理他,目光继续搜罗着,却不见秋姜,也不见父亲。他们去哪了?进内室了?

“最终还是得靠我呀,呵呵。”圆脸蛋的年轻人笑着抓着巨网的顶端跳下来,不知按了什么,网收得更紧,风小雅使了个千斤坠牢牢将双足钉在地上,才没被他拖倒。

圆脸的年轻人拖不动他,也不强求,将巨网顶端的鈎子往柱子上一挂,走到持刀少年面前,见他还在心疼,便道:“别心疼了,办好了差事,让七主用足镔给你重打一把,保管不卷刃。”

风小雅面色顿变:“是秋姜召集你们来此的?”

圆脸的年轻人笑着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然哩?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谁愿意千里奔波在外啊……”

风小雅顿时不说话了,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圆脸的年轻人瞅着他苍白的脸,恶意地笑了起来:“你不必如此难受,你也不是第一个栽在七主身上的蠢货,之前那几个叫什么来着?李沉?袁……”

咳嗽的男子忽道:“办正事。”

“好吧好吧……”圆脸的年轻人收了笑,环视四下道,“七主哪去了?”

这时地上的焦不弃呻|吟几声,挣扎起来。

圆脸的年轻人挑了挑眉:“哟,吸了南柯一梦,还能这么快苏醒,不愧是咱们银门出来的弟子。”

风小雅看向厅堂中之前被熄灭的蜡烛——这些蜡烛被动了手脚,加了迷烟?谁做的?秋姜?

圆脸的年轻人又笑着回眸睨了风小雅一眼:“据说你百毒不侵,看来是真的。南柯一梦对你一点效果也没有嘛。”

风小雅紧抿唇角,脸色更见苍白。

焦不弃看清眼前的情形,拔刀就要起身,被圆脸的年轻人一脚踩回地上。

风小雅沉声道:“放开他。”

圆脸的年轻人笑了:“是。”说着,脚下越发用力,几可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

风小雅垂下眼睛,突然连人带网一起冲向此人,却在距离他一尺处硬生生停下——网鈎的长度不够了。

圆脸的年轻人笑得越发愉悦,但脚却更用力了几分,一幅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就在这时,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两名老仆双双跳起,出手如电,一人抓住圆脸的年轻人的一条胳膊,只听咔咔几声,胳膊立断。

圆脸的年轻人还来不及惊呼,地上的焦不弃抱住他的脚,又是咔擦一声,他的左脚也断了。

咳嗽之人反应极快,一挥袖飞出数点白光,朝老仆打去。而持刀少年更是一个飞跃冲到风小雅面前,想要劫持他。

风小雅人在网中,本无可避,但身子徒然一折,像球一样朝上卷起,避了过去。与此同时,焦不弃已抽身过来,一刀砍向少年后背。

一切发生得极快。唯一的蜡烛被风扫过,灭了。花厅再次陷入黑暗。

片刻后,火石敲打的声音轻轻响起,紧跟着,火苗蹿起,而这一次的点灯之人,是风小雅。

屋内形势逆转。

圆脸的年轻人被焦不弃踩在了脚下,四肢断了三肢,痛苦得直抽气;一开始就虎口受伤的男子更是晕阙在地昏死过去;刀刀被一名老仆反手扣住;只剩下咳嗽的男子,独自一人靠着柱子站立,咳嗽得越发急促。

风小雅用蜡烛将每盏灯重新点亮。

圆脸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南柯一梦竟然无效?!”

咳嗽男子苦笑道:“七主出卖了我们……她根本没在蜡烛里放迷|药。”

圆脸的年轻人的震惊顿时变成了愤怒,刚要说话,一人淡淡道:“她放了。”

那人整整衣服,风姿绰约地走到风小雅身旁,正是龚小慧。

“在宴会之前,我又重新检查了一次吃食火烛,发现蜡烛被人换过,就又重新换了回来。”龚小慧说到这裏,看了一眼风小雅道,“我跟夫君不同,夫君信任秋姜,我可不信任她。所以,今晚的家宴,我刻意请了季孟二老过来,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幕。”

两名老仆闻言一笑,其中一人道:“不,我是为了风丞相的饭菜来的。”

圆脸的年轻人顿时暴怒地大喊道:“七儿!你出来!你在哪里?你把我们叫来送死,自己却逃了?!”

“吵死了。”伴随着这句话,秋姜挽起内室的帘子,出现在了光影中。

风小雅盯着她,神色极尽复杂。

圆脸的年轻人骂道:“你跟阿仁说你什么都布置好了,叫我们过来帮你缠住风小雅就行,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