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最为正宗的骑兵战,清军的将领穆占与吴军的将领高得捷、陶继智都是当世一流的骑兵战好手,在地势开阔的万人堤下迎面相撞,自然就爆发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骑兵大战。擅长冲锋的高得捷让本部组成锥形阵势直接冲锋,红着眼睛直插清军骑兵队伍正面中部,意图将清军队伍直接切为两截。陶继智则极其狡猾的指挥着本队围着清军绕起了圈子,不断以弓箭火枪射杀清军队伍的外围骑兵,诱使清军分兵。然而穆占却深知自军兵少,一旦分兵迎击等于是自寻死路,所以严格勒令清军骑兵不得散开,集成一团一边以弓箭火枪还击吴军陶继指部,一边以马刀密阵阻拦高得捷的冲锋势头,战场上雪尘蔽天,马蹄声、喊杀声、箭镞破空声与火枪声交相辉映,震耳欲聋。
从古至今,由南向北进攻的各支军队中,大概也只有吴老汉奸的云贵军队骑兵最多最精了,这其中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吴军之前本来就有螨清朝廷的战马供应,云贵和四川都产战马,同时吴老汉奸与西藏五世和谐喇嘛的关系极好,可以通过贸易手段从五世和谐喇嘛手中源源不绝的获得藏马,再加上控制陕甘产马区的王辅臣的暗中供应,所以吴军主力在战马装备方面竟然还颇为充裕。
二是控制战马的士兵方面,吴老汉奸本人就是前明军队中排得上号的一流骑兵名将,从辽东带来的部属中骑兵良将更是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手把手训练出来的骑兵自然差不多到那里,最后再加上吴军年年征伐水西拿奢香的后代练兵,作战经验甚至还在现在的清军八旗骑兵之上,所以到了骑兵战场上,吴军骑兵面对清军骑兵不仅不吃半点亏,甚至可以说是还能占到一点优势。
话扯远了,言归正传,堤下战场上刀光剑影,弓矢枪弹来往如蝗,喊杀声与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动,但是被亲兵簇拥在清军队伍最中间的图海却根本无暇顾及战场情况,一双鹰隼一般的锐利小眼透过西洋进贡的上等千里镜,只是飞快而又仔细的扫视着万人堤上的各种情况,耐心寻找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借以判断吴军是否真的打算掘堤。
很快的,图海的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了,吴军准备炸堤淹城的迹象太明显了,万人堤的中上部到处是新挖出来的新鲜泥土,又到处是挖堤掘坝的锄头工具,还有被吴军步兵严密保护着的堆积成山的火药木桶,另外甚至还有二十几口大号水缸,图海是聪明人,自然马上明白这些水缸的用途——把炸药装入缸中,埋进堤坝中引爆!
“不用怕,吴狗肯定不敢炸堤,肯定不敢。”暗暗安慰着自己,图海放下千里镜,揉揉已经有些发花的眼睛,又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才又举起千里镜观察堤上情景。很快的,堤上吴军步兵统帅的旗帜就又落入了图海眼中,无意中瞟了一眼旗上大字时,图海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又一下子落下了,但不是落回肚子里,而是落入了无底深渊,因为那面大旗上——是一个‘卢’字!
“卢一峰?!”图海还带着疤痕的脸都白了,本已痊愈的断腿也开始了隐隐发疼,心裏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吴狗肯定是要炸堤了!这个不要脸的卢胖子,心肠可是比吴三桂老贼还要狠毒百倍!以他的歹毒无耻性格,绝不会错过把我们大清军队全部歼灭的机会!”
“图中堂,吴狗大营那边来援军了!”亲兵疯狂的惨叫声把图海从失魂落魄中拉了回来,图海放下千里镜往北面一看,见吴军大营那边果然杀来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而堤下战场上,穆占的骑兵虽然还支撑得住,但白雪皑皑的土地上也是横尸以百计,伤亡不小。图海当机立断,马上喝道:“去给穆占传令,不往堤上冲了,全军回城,不要给吴狗把我们包围的机会!”
命令传达,死活冲不上大堤的清军骑兵飞快掉头,簇拥着图海全力撤退回城,高得捷和陶继智两支骑兵则紧追不舍,拼命砍杀射杀落单的清军骑兵,北面赶来的吴军队伍则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南下来阻击清军骑兵归路,一路则转向正东,到清军骑兵回城的必经道路上列阵阻击。穆占率领的清军骑兵无心应战,只是仗着马快拼命撤退,与北来的那支吴军步兵比赛速度。
战马的四条腿始终还是比人的两条腿跑得快,吴军步兵的两支拦截队伍都只是袭击到清军骑兵的侧翼,没能及时赶到正面阻拦住清军骑兵的回城道路,穆占和图海的骑兵终于还是赶在了吴军合围之前撤回了荆州城守军的火炮掩护范围之内,迫使未做充足准备的吴军停止追击。饶是如此,图海和穆占带出荆州城池的两千骑兵,还是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士兵逃回了荆州城里,余者全部被杀,即便跪地投降也被吴军乱刀砍死,没留一个俘虏。
连滚带爬的逃回荆州城中,刚被亲兵搀扶下马,还没等气喘吁吁的图海缓过这口气,喇布、察尼和准达三人就迎了上来,一起迫不及待的问道:“万人堤上的情况怎么样?吴狗到底有没有毁堤打算?”
图海沉默,只是不断喘息,直到喇布再三追问,图海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吴狗至少有八成可能炸堤了。”
“为什么?”喇布不死心的追问道:“图中堂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把握?”
“因为万人堤上,指挥炸堤的那个吴狗将领,就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那个卢一峰卢胖子。”图海声音无比苦涩的说道:“这条吴狗的心肠之歹毒,远胜吴三桂老贼百倍,做起事来只求目的,从来不择手段——奴才甚至敢拿脑袋打赌,第一个向吴三桂老贼提出炸堤淹城的吴狗,绝对就是这个心如蛇蝎豺狼的卢一峰!”
这次终于轮到喇布和察尼不说话了,倒是没吃过亏上过当的准达万分惊奇,忍不住问道:“图中堂,喇王爷,察贝勒,你们怎么都这么害怕这个卢一峰蛮子?我在京城的时候,不是听说他有个外号叫卢三好吗?什么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怎么你们还这么形容他?”
“卢三好?呸!狗屁!”喇布、察尼和图海三人不约而同的吐了一口唾沫,图海指着自己的断腿,红着眼睛说道:“准贝子你看,奴才这条断腿,就是被那个卢一峰给害断的!奴才在那之前根本没招过他惹过他啊,他竟然就捏造伪证,硬生生害得奴才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我们的武昌城,汉阳城,都是被那条吴狗给吴三桂老贼出馊主意拿下的!”察尼也怒吼道:“那个不要脸的狗蛮子,竟然让吴狗精锐假扮成我们的战俘偷袭汉阳城,这么不要脸的招数他都琢磨得出来,你还说他是卢三好?!”
“我们大清精锐损失最大的一仗,是贵州的巴江大战。”喇布恨恨说道:“那一次,就是这个心狠手辣的卢一峰狗蛮子假扮成我军败兵,偷袭巴江城得手,切断了我们大清主力的道路,直接死在他手里和间接死在他手里的八旗健儿,数以万计!康亲王、顺郡王、安亲王和平南王,就没有一个不恨他入骨!”
准达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这么说来,吴三桂老贼派他去万人堤,是铁了心要炸堤淹城了?”
图海、喇布和察尼三人都不说话,半晌后才一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观点。
虽然包括卢胖子自己都没有料到因为自己出现在万人堤上,会让清军的统帅们一致认定吴军十有八九会炸堤淹城,但最终让清军决策层下定决心放弃荆州的,还是清军派到周边去侦察情况的斥候回报——清军斥候在吴军全力截杀下付出惨重代价后发现,吴军已经派出了大量骑兵四散到荆州城周边的沙市、角店、郝穴|口和龙湾一带,命令当地的百姓向高地转移,躲避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水。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最奸诈也最狡猾的图海都已经不再坚持继续坚守荆州,改为支持寻机突围,为清军主力保留元气。
没有了图海的反对,弃城突围的议案终于在清军决策层中一致通过,然而在选择突围时间时,图海却又与众人的意见出现了相左,喇布和尚善等人都倾向于在腊月初七这天晚上突围,理由是吴军即将炸堤,肯定会把所有军队转移往高地,这时候突围最大限度避免吴军阻击,最大限度减少军队损失。然而图海却相反,倾向于在腊月初六晚上连夜突围。
“喇王爷,请你们细想一下。”为了说服喇布,图海耐心分析道:“如果你们是吴三桂老贼,你们认为我们最有可能突围的时间是什么时候?肯定是腊月初七夜间!因为吴狗是事先声明了要在腊月初八这天炸堤,照常理推断,我们会在最后一夜突围的可能最大,所以腊月初七晚上,吴狗那边必然是严加防备,严阵以待,一旦发现我军突围就必然立即出兵阻击,惟有腊月初六这个晚上,因为时间还有一天一夜,吴狗料定我军必然还要做垂死挣扎,即便有所准备也不会十分充分,所以腊月初六晚上突围,对我军来说最为有利。”
图海的分析极有道理,包括与图海不和的尚善都没有表示反对,喇布也很快点头,道:“那就明天晚上、腊月初六的晚上突围,但我们往那个方向突围呢?正北面的荆门已经被杨进泰狗贼献给吴狗了,又有虎牙关天险阻拦,绝不能去,我们是往正西面的彝陵城突围?还是往东北面的安陆府突围?”
“正西面的彝陵!”图海第一个答道。
“东北面的安陆!”察尼、尚善和准达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怎么又有分歧了?”喇布拉长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