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老托马斯的神情虽然还算平静,但眼睛里总是激荡着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深沉。
上一次被我打了以后,到现在他仍旧行动不利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再加上那一大把胡子,看着格外的滑稽,但又因为他双眼中的悲凉,冲淡了这种滑稽,看着反而有一种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感觉,让人难免心酸。
反正,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下去。
或许我用这样英雄来形容老托马斯这个人可能有点不习惯,毕竟他只是一支雇傭军的首领,属于臭名昭着的那种,甚至都被西方世界的人称之为战争野狗,怎么都是和英雄不搭边的。但怎么说他都风光过不是?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毕竟海瑟薇很看重他,能让他来干这种事情,也充分说明了海瑟薇对他的信任,能力肯定是够级别的,算不上英雄,但也能算个枭雄,忽然一下子露出那样的神色,瞅着确实心裏挺不是个滋味儿。
就像一个一辈子不哭的人,忽然哭了,那种积压下来的情绪会让别人都情不自禁的觉得压抑。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恭喜你,你回来了,离开了地狱,作为一名武士,每一次上战场能回来,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难道不是么?”
老托马斯在两个雇佣兵的搀扶下终于转过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甩了甩手,甩开了两个搀扶着他的雇佣兵,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起身以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着和我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我只能对您说一声抱歉了,如果您执意要处置我的话,那么您请便,事实上来之前海瑟薇小姐就已经和我说过,如果我做了这件事情的话,最后可能会惹来您的怒火,到那时候我和我的人或许是活不下去的,而且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说到这裏,老托马斯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如果您真的泄愤的话,拿我就可以了。至于我的这些兄弟,他们从始至终都在服从我的命令,在欺骗您的这件事情上,他们都没有参与。如果可以话,我希望您可以放过他们,我会让他们将您送回欧洲的,他们也是可怜人,走了这条路,他们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当兵打仗,看起来英雄好汉,但人一上战场,见过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以后,真的就没办法继续在和平中生活了,哪怕回到和平中也是个废人,没办法,为了生存,只能当雇佣兵,继续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如果不是实在没什么生活技能的话,谁愿意整天靠杀人过日子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那日子……反正,跟您说这么多废话,就是您能放过他们,都是群可怜人,谁也没那个心思真的和您作对,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决定是我做的,有什么衝着我来。”
说完这一番话,老托马斯的背一下子驼了不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一样。
其实,在看到托马斯的眼神的时候,我心中的怒火就已经消失的。
人的眼神有时候真的是个挺奇妙的东西,往往有着不可预估的力量,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容易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而且还是特容易影响别人的情绪。
反正,那一瞬间,我读懂了托马斯的心酸和无奈,于是我就想,何必拿一个风烛残年已经走到末路的老人出气?这件事情的最终解释,还是得应在海瑟薇身上,当下,于是在一脸紧握了数次百辟刀后,我最终还是“哐”的一下子将手中的百辟刀塞回了刀鞘,对着老托马斯昂了昂下巴:“我们聊聊?”
托马斯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其实,我觉得相比于海瑟薇小姐,您好像更加可怕。海瑟薇小姐深不可测,所以人人都对她防备着,怎么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您看上去很简单,一眼能看透,但又总有出人预料之举……比如这一次,海瑟薇小姐算准了您的一切,按照她的猜测,您应该会暴走,用我和我的孩子们泄愤,等您见到她的时候您就平静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她算准了一切,唯独没算准您这一条。我想,您这个时候平静,回头海瑟薇小姐就该倒霉了,这可能是她此生犯的最大的错。”
怎么对待海瑟薇?
这个我没想好,也不知道,事实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我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一切,在充斥着血腥味和硝烟味的空气里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缓缓走到了战舰的边缘,老托马斯一直让人搀扶着跟在我旁边。
我凝视着那座一片荒芜,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缓缓下沉的小岛,沉默了很久,才终于问老托马斯:“对于这些我不是很了解,你觉得……小岛上能活下多少人?”
“基本没人活下来,这种武器是灭绝人性的。”
老托马斯想了想,又说:“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可能也会有零星的人活下来,毕竟生命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说它坚强,它有时候不堪一击,说它柔弱,有时候它坚强的让你震惊。就像当初我在中东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这么一个人,被坦克来回碾压,最后竟然还真就活下来了,只不过终身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