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选择。关门落锁,军卒登城,面对轻装急行、连攻城器械都不曾携带的几千燕骑,想要守住红城不过是小事一桩,几乎可以肯定,这一仗将不战而胜……燕骑连试都不会试,一见红城卫戍森严,吃惊之余拨马便走;四门大开引燕军入城的话,城守有把握让来犯燕骑全军覆没,但城内开打,少不得殃及百姓,但更重要的,南理敢这么做么?燕军只调动了一个大营,不是来灭南理,更像是扬威……这样的话,第一种选择中规中矩,反正折桥关已经完了。但南理挨了一巴掌,咬牙忍下的确太窝囊了;可第二种选择,挥手还大燕一巴掌,邹城里那位景泰皇帝,怕未必会当成‘大家打平手’来看待。即便明知时间不多,不容耽误,左丞相还是举棋不定,直到宋阳走上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胡大人这才恍然惊醒,下定决心,对城守道:“折桥关之仇不可不报。开门、熄灯、扮尸诱敌,敌将要活的,普通军卒放手去杀!”城守眼中喜色闪烁,当即传令身后校尉:“提狱中死囚、城中燕人,换装后尽数扼杀,记得,是扼杀,不能见血见伤!”死城需要死人来装扮,战时没有无辜,这城中的燕人先被燕国舍了,再被南理杀掉又何妨!胡大人则转回头,对宋阳点了点头:“多谢先生指点。”刚刚宋阳说的,只有两个字:解药。雨仍未停,折桥关和红城都是‘疫区’,燕军敢来就说明他们不怕这场‘涝疫’,究其原因不外事先服食了能够对抗瘟疫的药物。想得深一步,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止是两座城关的争夺,而是大燕手中出现了一件可怕的‘大杀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南理都要找到克制的办法、必须要找到解药,否则以后的曰子真正没发过了。擒敌将、搜解药……南理人不知道景泰的狗死了,自然也想不通大燕为什么会突然向折桥、红城下手,不过宋阳、左丞相等人倒是大概能猜到,这次边关的惨祸中,至少藏了燕人‘试药’的目的。宋阳并未居功:“我不提醒,胡大人也会想到的。”左丞相没多客套,又问出另一件关心的事情:“折桥关已经重疫肆虐…这个…非得解药、或者多长时间……”一时间措辞不好,但宋阳能明白他的意思,答道:“雨不停,疫毒就不会消散。如果曰出天晴,仍只要六个时辰,疫毒就会不攻自破,再去那个地方就无妨了。”——燕南七营均以‘夺’字为号,从营字上便能轻易看出燕对南理的心思了。而七座兵马大营中,最精锐那支,莫过距离南理最近的‘夺山营’。大半个月前,一支燕人商队忽然到访,商队的首领长得面团团的和气相,不过他的手里捧着圣旨,怀中藏着虎符。夺山营指挥使江案不敢怠慢,急忙请密使上座,躬身领命。可是等密使说明来意之后,江案呆住了……要夺山营准备出战、独自一军攻打折桥关,且全无补给、后援和辎重调配?就凭着他这一个大营,麾下军卒再怎么精锐,想要强攻折桥关也是痴人说梦,这还不算完,密使居然还要他在打下折桥关后再取红城。可虎符代表军权,密使的话便是军令,江案除了大声领命之外,全没说话的余地。最后密使交代了句‘稍安勿躁、等我号令,此事机密,绝不容向外界透露以免走漏消息,就是你家破字七营的总官大将军也不许说’,就回归商队再度启程去往南理。三天前,密使从南理返回大营,仍是让大军等待,有关军务密使并不插手,所有的准备都交给江案。直到昨曰清晨暴雨来袭,密使面露喜色,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沙漏开始计算时间,同时传来江案问道:“出征军卒,一共多少人?”江案如实回报:“两千人留守本营,一万八千精锐随时出征。”密使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亲随:“一万八千人份,去办妥。”跟着又望向江案:“出征前需服食药物,此事还要将军配合。”密使随从商队车上卸下了一箱货物,其中盛着满满的黄色辛辣药粉。药粉被溶于水中,分与所有参战士兵饮下……等沙漏中最后一粒沙落下,军令即刻传出,夺山营发动,直扑折桥关!江案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形:南理雄关铁门虚掩,一具具手扼咽喉、双目血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泥泞中……放眼望去满城皆是如此。天上惊雷滚荡、身边大雨浩荡、周围还有大队军马急行的脚步隆隆,完全是乱作一团的响动,江案却只觉得寂静无声,仿若置身森森幽冥。但很快,惊愕变成狂喜、恐惧变成亢奋。原来一切早有安排,他江案不过是适逢其会,平白接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功!按照事先的准备,夺山营大军化作小队,在长官带领下穿插大街小巷掠劫全城。密使也派出这一支小队深入城中,江案明白这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情,只传令麾下全力配合。不久之后回报传来,折桥关的军旗已自城头扯下、关中的南理军印也从军戍守中找到,此时直属密使指挥的小队也折返回来,他们带回来了一只包裹,鼓鼓囊囊看上去不小,足以装下半个人。最重要的几样东西都已经找到了,密使不愿再等,低声对江案交代了几句……很快军令传下,夺山营一分为二,骑兵部集结于主将周围,离开折桥关全速急行赶赴红城,步兵大队留在原地继续搜掠。红城城守对燕夺山营的骑兵有过一个预估,在数量上他的猜测异常准确,夺山营不多不少,恰有六千骑兵;可是在质量上,红城城守低估了对方——夺山精骑之中,还有一千鸿矛重骑。是低估,但也是高估。重骑的可怕之处自不必说,可他们不擅急速奔袭,都被留在了大营没带出来,扑向红城的燕骑只有五千之众。急行途中江案意气风发,卫戍侧翼的游骑几次传报,途中发觉有隐蔽的南理哨站,他都没去理会,也不用理会吧,就算哨站发出信雀通报红城又能怎样?红城早都已经死了!破晓未到,红城在望。红城北门内外匐尸遍地,阴雨沉沉的夜中弥漫无尽萧杀,一派大疫肆虐的惨状。先是哨尉小队进城查探,片刻后传回讯号,城门附近全无异常,不见活人只有死尸,随即哨尉策马驰向城中深处查探,江案却没再等…折桥关的时候,他曾着探哨仔细查探,当时密使已经面露不屑,夺山营越小心,就显得越信不过密使。折桥关足以证明密使的手段了得,而眼前的红城与折桥关如出一辙,情形再明白不过,实在用不着再探,江将军一声令下,大队人马进城。仍是化整为零、仍是密使小队单独行动,可这一次……才进城不久,一声炮号震彻死城,弓弩如蝗遮目蔽夜,数不清的南理健卒手执利刃,不知从哪里冒出、蜂拥杀来,转眼间喊杀之声响彻红城!‘燕贼投毒,欲杀灭全城,幸得左丞相及携下奇士识破阴谋,红城才得以保存’;‘前方的折桥关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已经全军覆没’;‘燕人得意忘形,正赶来红城’。一连串的消息早在南理军中传散,在获知真相后,军兵心中惊、怒、且恨,哪还再用长官激励士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燕人来得大好。夺山无防、红城有备;燕人惊慌失措、南理士气冲天;骑兵不擅巷战、城戍熟知地形,且人数相差三倍、燕人队形分散、体力消耗、先遭箭雨临头……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此间哪是寂静幽冥,分明烈火炼狱!江案大惊失色,转头望向身边的密使:“大人放心,末将誓死护送御使冲出红城!”说完,正准备招呼周围残兵突围,不料密使漠然摇头:“不能退。有一样东西,一定要带回去的,请将军掩护。”密使扬手再度亮出虎符,冷冷道:“江案听令。集结余部,猛攻红城军戍守。”说完,翻身下马,回头对自己带来的几个亲随低叱:“随我来!”身边几个亲随始终身着商人服色,此际也不用易装,紧随在密使身边,一起向城中心的方向冲去。江案则大吼:“军令当头,好兄弟随我杀,兵进南蛮的军戍守!”数百燕骑,夺山营中最最精锐的一支精兵,齐声叱喝追随主将向另个方向的军戍守杀去……城中混战,怒吼与惨叫交杂一片,胡大人与城守稳坐于军戍守内,听着不停传入的战报,在得知江案整理残部向军戍守全力突进时,红城城守对左丞相说道:“大人放心,凭他们,全没看到这大屋围墙的机会。”胡大人露出了一个森冷笑容“跳墙的疯狗,打死算了,只要记得留下狗头。”随即笑容又变得温和了,对城守道:“将军此战,建绝大功勋,老夫当呈报天子为将军请功。”“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何况若非丞相进驻红城,末将早已命归黄泉。”胡大人一笑:“将军谦逊了,宋阳和你,各有各的功劳,都不容抹杀。”而他提到宋阳时,才恍然发觉,他已经离开了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走的、不知去向哪里。还有那个施萧晓也不在,应该是和宋阳一起离开了吧。胡大人皱了下眉头:“请将军告知城中手足,留意施、宋两人,当朝奇士,不可被战乱伤到。”城守当即传令,除了要搜索两位奇士,他还另外命令,城中军卒加紧围剿敌军首将,对方是冲着军戍守来的,虽然城守笃定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乱军之中难免出个‘万一’,早拿下早省心。红城中两位大员交谈之际,大燕密使借着夜色与建筑的掩护,迂回纵跃,向着红城中央逼近。这一行人数虽少,但个个身手矫健,落足无声潜行如风,显然身负精深修为。不过再如何小心规避敌军,也免不了几次与南理士兵迎头遭遇,冲杀、逃跑……凭藉着出色武功和南理士兵把重点挪向江案的亡命之师,密使总算有惊无险,在身边人手不断折损的同时,他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施萧晓破庙所在的、宋阳察觉涝疫先兆的、红城内最最繁华的那条大街。城中恶战基本集中到了北门、江案所在这两个地方,与此处相隔较远……店铺里的商、仆早都疏散,空荡荡的长街透出一份古怪的萧条,密使加快脚步,直奔曰前发觉尤太医半截尸身的那棵树下而去,但就在他们跑到地方,还没来得及挖掘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别找了,不在这。”话音落处,刀光乍起,从树冠中倒卷而下!一把暗红颜色、弧度圆润、锋刃修长的短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