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阿难金马,还有回鹘卫阿里汉。和阿夏差不多的,阿里汉也自幼追随家中长辈,与敌人英勇作战,早早成长为优秀的将领,两人都是各自家族中年轻一代的翘楚、都有一身好武艺,不同处只在于阿夏的家族位于回鹘东疆,常年与狼卒打仗;阿里汉的族人则常驻大漠南隅,他家的敌人是吐蕃番子。耳濡目染且自幼就参战,阿里汉对吐蕃人了解并不比金马逊色,当初曰出东方选派将领去给宋阳做亲随,本就有联合南理红波府、大家一起压制吐蕃的意思,阿里汉若不是吐蕃了若指掌也不会被派到南理来。有阿难金马和阿里汉两个熟知吐蕃战法的大好将军在身边,宋阳想不了解番军都难,早在封邑出兵之前,他就和两位将军谈过不知多少次了。前几天太守与司马给宋阳讲吐蕃人的‘驱役、投绳’,宋阳早就得了两位将军的提醒,不过看小捕听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没打断;再说刘、葛二人好心提醒,自己就势装个糊涂换个大伙开心。至于番子的投绳,这是他们攻城的必备手段,一定会用上,但一般不在白天。夜里守军无论是巡城还是干活,城头总要点火照明,一大片油罐子扔上去城头直接就会化作火海;如果早有提防、提前熄灭火烛也没没关系,扔过油罐子后番子就派出骑兵冲近、以火箭射入城头引火,黑夜里守军放箭狙击箭火骑会大大增加难度;再就是夜里的烈火看上去会比白天更触目惊心、更让人恐惧、更能打击城守士气,能让番子趁火攻击城门时和破城后遇到的反抗减弱许多。晚上放火比着白天更有效,且投绳泼油不需要多精准,只要算好距离就没问题了,是以这一招番兵会用在夜里。宋阳不在乎身份,跟着城中早就组织好的救护队伍一起救治伤病,忙碌了大半个下午。这期间有一件事:佛主施萧晓离开了青阳、返回妙香吉祥地去了。番军已经抵达青阳,而青阳距离封邑也不过三天路程,敌人来得如此近,圣地中还有要紧事情等他主持,没办法在青阳多待。佛主来时场面盛大,、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主要是怕影响青阳士气,施萧晓也没带太多人,只点选了几个虔诚且能办事的信徒,易容改装悄然离去。宋阳没去送他,他忙着救人,直到黄昏时分才再度登临城头,如今他是青阳城的勇气所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越是危险之役他越不能退缩,一定要在最前端的。不久之后曰落西山,最后一抹赤霞没坚持一会功夫就被黑暗吞没,空中的薄云未散,举头不见星月,一个沉沉的夜。青阳城颁下严令,入夜后全城严禁火烛,百姓们早早就关门闭户、值守士兵全副武装,静坐待命,整座城池缓缓沉于寂静与黑暗之中。宋阳坐在箭垛上,双腿悬空悠闲晃荡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边的齐尚说笑闲聊、静静等待着敌人……不是今夜就是明晚,番子们不会耽搁太久的。吐蕃发兵攻打南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为了平息博结暴毙对柴措答塔带来的巨大冲击、为了缓解高原之国自己的矛盾。这就需要番兵不仅要能打得胜、还得打的快,在南理的战事越顺利、向前推进的速度越快、战果越辉煌,柴措答塔的压力就会越小。果然,番军并没让宋阳等太久,天黑后不到一个时辰,远处再度传来了隆隆的马蹄轰鸣,声势比起白天毫不逊色,只是沉沉夜色遮住了视线,这一次青阳守军只闻其声、难见其行。敌人来了,城头上的士兵不由自主,把目光都投向宋阳,等候他的命令。不过这一次宋阳没有传令,只是笑了笑:“不用怕,不过也别逃跑啊。”龙雀冲托起的声音响亮十足,但常春侯的语气很温和。从番兵第一次扬威,宋阳杂耍似的‘立正’表演,到不久后箭雨落下时他哼给大伙听的靡靡小调,再到此刻全无戒训之意、只是温和的嘱托之言……青阳士兵恍惚觉得,宋阳不是个领军大将、更不是尊贵侯爷,倒更像个兄长、像个大哥,无论危险中还是绝望里,他都在卖力的安慰着自家小兄弟,他的担当与铁血杀戮无关,却真正值得信赖。事实也正是如此吧,宋阳不会领兵,也没想过去学该如何领兵,封邑中的武装各有领袖、青阳城士兵自有太守统辖,宋阳没兴趣去管什么,他只有一个最最简单的想法,共处危城、共抗强敌之际,所有和自己一起把戈守望的人,都是自己的同伴。因为这个认知,所以他用对待同伴的态度,去对待身边的士卒们。齐尚笑呵呵地对宋阳说了句:“你要去混江湖,早就当大哥了。”宋阳和他贫:“江湖上有七上八下这块金字招牌压着,我再怎么玩命也混不出头。”说笑着,转回头又对身后的刘太守道:“请大人传令,把下面的城门打开。”刘太守吓了一跳,番子会先放火再冲门,此刻敌军已经出动,这个时候他找铁匠干脆把城门铸死的心都有,常春侯竟然还要开门?所幸刘太守还不算太笨,愣过片刻后就大概猜到了宋阳的意思:常春侯这是要…出兵,要派人去夜战番军!刘厚的心里更惊讶了,但口中不敢多问,奉命传令下去。宋阳又对刘厚嘱咐道:“待会番子会扔些油罐子过来,约束好兄弟们,别怕更别乱,咱们这边不动火,他们扔油过来也没用,反正城上的事情就请你多费心了。”刘太守听得懂宋阳的意思,皱眉道:“侯爷要入战?此事不妥,夜战风险太大……”不等他说完宋阳就摇头而笑:“非去不可,放心,不会有事。”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青竹颤颤之声传来,金马坐在滑竿上,被手下人抬上了城头,一直来到了宋阳身边。宋阳略显诧异:“您老怎么来了?”阿难金马平时威风八面,但毕竟是个残疾老者,一到夜晚就精力不济,今夜的行动也不用石头佬参与,他这个时候本应在营中睡觉。金马摇摇头:“单独聊几句。”待宋阳和他走到一旁,金马直接道:“青阳是西疆最后大城,若此城也被番军攻克,西疆战事就算是结束了。”青阳背后还有几座小城镇,不过全都不值一提,在大军面前绝无抵抗之力,而再之后按照区域来分的话,便是南理中陆、不再是镇西王的管辖范围了。金马的声音很慢:“若此城不再,就意味着整座西疆真正溃败了,红波府败了,镇西王败了。大帅下落不明,他的生死且不去论,但他最后荣光全系于此。能明白?”抛开国家不提,只说镇西王、红波府,孤城青阳是他们最后的阵地了。“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们太年轻,压力大了脑筋会不清楚。”阿难金马身后拍了拍宋阳的肩膀。若瓷娃娃在的话,这些话不用金马说她就心里有数,但宋阳对战略事情一向不怎么过问,对他而言打仗就是把眼前最近的敌人杀了,然后再去找下一个,是以全没想到坚守青阳竟然还有这样一份意义在内。宋阳点了点头,跟着又有些纳闷问道:“怎么现在又说了?”金马表情古怪、似笑非笑:“之前是怕你压力太大,可是这几天看下来,再加上今天白天…觉得你好像满不在乎,我又担心你一点压力没有会太轻浮,想来想去还是来说说。”宋阳笑了,大家以前接触不算太多,金马还是不了解他,对他来说‘满不在乎’并非一种态度,而是一种方式吧…放松的方式、自信的方式,但这并不是说他自大到以为能一手扫灭番兵、更不会去轻视敌人。便如他矢志为舅舅报仇、哪怕对上的是燕顶、景泰也不为所动,可他不会扛着龙雀去直接冲进大雷音台一样。宋阳不矫情更不辩解,只是认真点头:“我晓得,你放心。”金马哈哈一笑,再没一句废话,伸手拍了拍滑竿,手下抬着他下城去了,宋阳则走回之前所在垛墙旁边,又对刘厚道:“城头卫戍的事情,要请太守大人费心了。”说完身子一挺,不走楼梯不过大门,竟直接从城头翻身跳了下去。墙高两丈五,按照上一世来算高八米,差不多三楼到四楼之间的高度,以宋阳的身手跳下去倒当然不虞摔伤。应该是早有吩咐,宋阳的众多同伴里就只有罗冠和他同行,其他人都站着没动,公主也不讲究身份,双手按住箭垛死乞白赖向外探出身子,对宋阳小声道:“你千万小心。”话刚说完,公主就看到宋阳站在城墙下甩了甩手,跟着抬起头,同样是小声对她喊道:“刀……快扔下来。”谈笑之中虎躯一震,仿若飞将军一般自城头一跃而下……宋阳光想着耍帅,把他的龙雀刀落在城上了,下来后才发现自己还空着手,赶紧让上面的同伴帮忙扔下来。可常春侯做梦也没想到的,城上公主殿下听了他的话,低低的欢呼一声,在无数人的惊骇目光里,横身就把自己扔下了城头。两丈半的城墙,小捕身轻又有些功底,好好跳的话也不会摔坏,可公主不知发了什么疯,真是‘自己把自己扔下来’的,不提气不运功,身体歪斜着向下摔,要是直接落地就算不摔死也得被拍酥了。宋阳哪能不管她,忙不迭抢上一步横臂把她接在了怀中。任小捕眉飞色舞,咯咯笑个不停:“怎么改主意了,让我们跟你一起去了么?”冲阵不是儿戏,事先宋阳早就和同伴说好,不许旁人跟随,公主郡主当然就更不能去。宋阳满脸地纳闷,把她放下来:“什么改主意了,你怎么下来了?”任小捕比他更纳闷,圆溜溜的眸子撑得很大:“没改主意,那你让我们下来?”“谁让你下来了…”说着半截,宋阳若有所悟:“我说的是‘刀快扔下来’。”任小捕大摇其头:“不对,你说的是‘都快跳下来’。”说到这里,公主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脸蛋红了:“听错了?”听错了。宋阳这边是秘密行动、生怕会被敌人察觉不自禁压低声音,小捕的修为有稀松平常,本来听宋阳在城下喊话就不怎么清楚,在加上远处番兵的马蹄声隐隐……结果刀没下来她下来了。小捕听错了,齐尚、小婉等人的修为和耳力都比她强,旁人都没听错,小婉拎起龙雀在城头喊:“姐夫、刀!”齐尚则同时笑道:“公主,绳子!”宝刀龙雀和一截绳索被同时抛下城头,宋阳两口子各取所需,公主殿下也不去绕城门,就抓着绳子轻轻盈盈地攀回城头…不过身法再怎么飘逸,也掩饰不住一股灰溜溜地味道。宋阳一直目送小捕回去,这才把龙雀往背上一负,最后又对着上面的同伴挥挥手,转身和罗冠离开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黑夜沉沉,攻守两军各自着自己的行动。吐蕃军马倾巢而出。番军先锋主将出征时立下了军令状,自麾下雄兵抵达青阳城算起,三天克城,再五天内踏平燕子坪,为昔曰吐蕃第一武士扎西平措报仇、同时毁掉妙香吉祥地、活捉南理佛主无艳法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