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蝉夜叉的栖身地去?”顾昭君问道。大家本都聚在一起,宋阳和琥珀的交谈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凭着在场众人的心机,到现在哪还听不出其中的味道。大洪的复国部署与蝉夜叉休戚相关,燕顶已经获知洪太祖留下的安排,他若有心再追查下去,多半是要到蝉夜叉的老巢走一趟……以宋阳的猜度,当年尤太医报仇的计划便是由此而来,如今这个局仍在,宋阳想报仇,回到南理山坳稍做布置,然后就等着燕顶自己一头栽进来吧。若真能如此预期,报仇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众人心情大好,阿里汉艹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对宋阳道:“到时候我要给燕顶讲解一个汉家成语,叫:守株待兔。”帛夫人插口笑了句:“还有‘自投罗网’。”阿里汉到底是个回鹘儿,对汉话一知半解,瞪大双眼:“什么网,啥意思?”说说笑笑,众人向外面走去,一边走着帛夫人对宋阳道:“只待离开无人区,我便传讯回去,要山坳中人小心戒备,说不定燕顶会赶在咱们前面。”燕顶和花小飞现在正重返人间,宋阳对他们的行程一无所知,帛夫人就是怕他俩不回燕国而是直接取道南理去山中寻夜叉,以这两人的脚程如果全力赶路,一定会赶在宋阳等人之前抵达山坳,此事不可不防,要立刻通知山坳中的同伴准备。山坳里现在只有一千多蝉夜叉,但还有大批到其中避难的山溪蛮、随同小皇帝一起进山的数千精锐禁卫,凭着这样的武装,只要大家有所防备,燕顶去了就凶多吉少。宋阳对帛夫人点点头:“这是自然,消息要尽快传回去,又要小狗们辛苦了。”帛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宋阳不用客气,跟着笑道:“最盼着的,还是燕顶先回燕国料理些闲杂事情,然后再去山坳送死,这一来便给了咱们些时间赶回去,让你能亲眼看着他死。”曾经,这世上对宋阳最好、最亲近的人就死在燕顶手中,为了报下这个仇,宋阳不惜血洗这座世界,若不能亲眼看着仇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巨大遗憾。可是没想到的,闻言后宋阳却摇了摇头:“这趟回去,我应该不会在山坳里多待…很快我会再启程。”不止帛夫人,几乎所有人闻言后都是一愣,顾昭君最快,第一个追问:“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守株待兔?不想看他燕顶死?”“燕顶这次成了兔子,可是不止一根树桩的,说不好他会撞哪根。”宋阳的回答乍一听有些云山雾罩,但只要稍加琢磨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有关洪太祖复国的部署,现在大伙知道了其中三项内容:一是蝉夜叉、二是北地荒原的沙民、三则是东海深处的孤僻小岛。沙民这一项不必多说了,他们和蝉夜叉不同,这一族对大洪完全没概念,洪太祖要后世把他们收为己用的办法也是欺骗加拉拢,此事已败,就算国师顶了大洪密使的身份去找沙民,对方也指定不买账,燕顶当然能明白这一重,犯不着去白费力气。至于剩下的两项,国师究竟是会先去寻找蝉夜叉,还是会去海外小岛上看通判弟子算出的结果?两根树桩,兔子会去撞哪根?宋阳打算带人出海,去守另一根树桩子。帛夫人皱眉:“舍近求远,没这个道理。”蝉夜叉的藏身之处再怎么偏僻,毕竟还是在中土上,小岛则孤悬海外,就算燕顶要把洪太祖的安排全部挖掘出来,按道理讲也会先去找蝉夜叉,再去找通判弟子。“从路途上看如你所说,没错的,但是从重要程度上看呢,”宋阳想事情的角度,和同伴差异很大:“蝉夜叉虽然精锐,但规模实在有限。燕国既不缺钱也不缺兵,蝉夜叉背负的任务,大燕精兵也能胜任;沙民能做的事情,燕军更游刃有余,是以燕顶花了几十年来侦查山谷,为的肯定不会是洪太祖留下来的军兵力量,他真正看重的是洪太祖的设计。以燕的实力,若能再拿到这个设计,中土世界基本就落入景泰囊中了。”“再说那座海岛,十代通判弟子在独处其间,曰夜算计,不用问他们算出的那个‘柒伍叁’,是洪太祖复国图谋中的一环,但这一环丢了。洪太祖在世时通判弟子还没能算出结果,再后来干脆连‘小岛算计’这件事都被后世给丢失、遗忘了……洪太祖的复国部署,究竟是个多大、多复杂的计划,咱们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少了那个‘柒伍叁’,这计划就是不完整的。”“如此一来,燕顶就算了解了洪太祖的全盘部署,他得到的也仍是个残缺的设计,想要补全它,燕顶就非得找到通判弟子计算的结果不可。”宋阳加重了语气、给出结论:“由此我觉得,燕顶出海去小岛的可能,会比着去蝉夜叉山谷更大些。”说完,宋阳停顿了一阵,容同伴们思索过后他又放松了语气:“再就是蝉夜叉山谷的埋伏,我全不担心,燕顶如果要去收服蝉夜叉,他就得冒充大洪密使的身份,不可能带着一支大军过去,凭着我们在山坳中的人马,只要他去了他就没活路了;但小岛上没有我们的人,且岛上的地形更复杂、战场更开阔,怕是不好打,我得过去。”宋阳要先回南理山坳没错,但他只是去汇合苏杭,带上船员穿越南荒,再度出海去……帛夫人皱眉,宋阳的道理她完全明白了,但还是沉声劝道:“这件事你要想好了,万一燕顶没去小岛怎么办。”远航出海、去小岛上蹲守燕顶,此事绝非儿戏……刚才宋阳的分析的确头头是道,但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他的猜测,谁都不能肯定燕顶一定就会去那座小岛上。小岛孤悬于海外,与中土消息隔绝,就算谢门走狗本领在大也没办法在小岛和大陆之间建立起一条信路。燕顶要没去小岛,宋阳可就该傻眼了,这一等,白费个三年五载的时间都是短的,就以现在中土的乱局而言,待宋阳再返回中土,说不定大燕都已经统一天下了。而且这件事简直不能仔细琢磨,越想就越觉得燕顶不会去海岛:一是船,燕国以前就有一条可以远航深海的大船,被苏杭给开跑了;二是小岛,通判弟子的‘遗落’可不在洪太祖的算计中,是后世子孙昏庸无能,辜负了太祖的嘱托,所以在他留下的石壁上,有没有那座小岛的位置都未可知,就算燕顶想出海去找‘柒伍叁’,不知小岛在哪里也白搭;三则是燕顶本人,去小岛上寻找通判弟子的计算结果,不是非得他本人去不可,随便派个人去岛上就是了……果然是老江湖,短短片刻功夫,帛夫人就把‘守岛待兔’的不利之处一一点明。不过,以宋阳前代今生、两世为人积累下的心思,她说的这些他又哪会想不到。闻言后宋阳笑了笑:“我还是想试试。”天大的道理也劝不住人心中的执念。帛夫人没话了……其实并非执念作祟,准确的说,应该是:态度。对上强大到几乎只能仰望的仇敌,机会不在的时候,宋阳不会灰心丧气,便如他说过的‘来曰方长’,未来不可知,关键在于自己不放弃,若非如此又何谈报仇;但有契机出现的时候,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成功可能,也要绽放所有热情、拿出全部精力去应对。须得记得:失望再大莫颓丧,希望再小莫放弃,不论身处哪一道轮回中,只要做足这十四个字,今生便应得上‘值得’两字。这就是宋阳的态度了。或者,也可以把此事看成一场赌博,宋阳赌得是国师会亲自出海去寻岛。至于船、小岛等等其他因素,宋阳对国师有信心,只要燕顶想去找‘柒伍叁’,他就一定能找到。帛夫人不吱声了,无鱼师太还有话说,对宋阳道:“或者…请帛先生他们再费心一些,监察大燕海港动静,待确定燕顶乘船出海,你再和苏庄主启程?”“要设伏就得先赶去,等确定国师出海他再走来不及。”顾昭君接口,跟着老头子呵呵笑道:“你们都甭劝了,让他去。他出海去小岛,这一趟是稳赚不赔的。不管这次他能不能堵上燕顶,再回来的时候都不会两手空空,必有所获。”这么一说连宋阳都纳闷了:“除了燕顶,还能有什么收获?”“小二酥。”三个字,顾昭君答得斩钉截铁。宋阳要反应一下,才‘咳’了一声,摇头不已啼笑皆非。顾昭君不依不饶,两只手对揣在袖子里对宋阳拱手,笑得一脸狡诈:“祝常春侯此行东海,和苏庄主再添贵子、儿孙满堂。”在场众人无论精修大德还是黄胡子的回鹘儿,全都笑嘻嘻地向宋阳点头,共祝、同贺。事情已成定议,大家不再废话,走出密道离开山谷,穿越莽莽雪域,自无人区返回高原,而后向着南理方向赶去。在山谷中宋阳又是猜测、又是赌博、又是执着不放弃,最终做出去海岛堵截燕顶的决定……可惜他没能听到仇人在看过石壁后的交谈;宋阳也更加想不到,燕顶和花小飞最终在看过石壁之后,根本就不再把洪太祖的设计放在心上了。燕顶与花小飞约定还是要去找到蝉夜叉的山谷,但不是说现在就去找。连洪太祖的设计他们都不在意,对这支万余人的武装就更无所谓了,去找蝉夜叉也只是为了‘有始有终’,并不急在当下,待乱世平定后再去探谷,给自己这几十年的探索一个最终交代便是了。至于通判弟子所在的那座小岛,燕顶压根就没有去寻找的念头……但是,在他们重返人间之后,燕顶很快就改变了主意。会如此只因一件事:生番作乱。山谷与世隔绝,之前燕顶并不知道生番冲出南荒作乱人间的事情,待他出来才获悉此事。突闻噩耗,饶是以燕顶的沉稳,都忍不住深深抽了一口凉气。花小飞还道他是在担心生番对燕国的伤害,劝道:“不用太担心,生番不会作祟太久,闹一阵子就回山了,以往每次生番祸患都是如此。”燕顶摆手:“我担心的并非生番浩劫,而是它们为何会突然作乱。原因何在?”花小飞不笨,一经提醒便恍然大悟:“你是觉得……”燕顶缓缓点头,但没多说什么,兄弟俩加快脚程,穿越高原返回大燕,一路风尘朴朴,直接返回睛城。得小虫子传报获知国师归来,景泰大喜,立刻起身去往后宫秘殿相见,父子见面自有一番欣喜,跟着景泰把自己拟定的‘先破回鹘于高原、再撤兵回防大燕’的战略仔细报于燕顶,四十多岁的皇帝了,在说起此事时的神态,却隐隐透出了一份小娃娃向家长交功课时的模样,带了些得意、带了些欢喜,还藏点忐忑。如此冒险的计划,国师听后却连连点头,腹语欣慰声音带笑:“很好!”跟着他把话锋一转:“两件事:一是海图,我们所有海图,我都要看,着人准备越快越好;另外,帮我准备一条船,我们现在有的、能供出海的、最大最坚固的船。”景泰跳起来翻身跑出秘殿,按照国师的吩咐,让臣下去立刻就去准备,命令传下后才折返回来,问道:“您打算出海?做什么?”“洪太祖的复国部署里,缺了一个数字,我想出海去找找看。”国师回答,跟着把他这一趟的经历、包括石壁上洪太祖留下的记述,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景泰。后者听得异常认真,但是在国师说完后,皇帝的神情就和刚刚看过石壁后的花小飞一模一样,苦笑道:“洪太祖留下的这些…对我们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吧。”“本来我和小飞也是这么觉得,但生番浩劫来得规模惊人又莫名其妙,这倒像极了一个佐证…不可不防的。若真有此事的话,那个数字也就变得再重要不过,非得去找一找不可。”腹语的声音还算轻松,但语气中透出的坚定,绝不容动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