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1 / 2)

周府大门口,谢宁穿着一袭淡紫色笼纱袄裙,衣摆处缀着几朵浅色绢花。系着织锦镶玉长摆斗篷,寒风吹过,毛茸茸的狐裘就拂过她的面颊。

云裳将灌好的汤婆子递到了谢宁的手里,小声地问道:“夫人,将军他真的不来了么?”

这可是回门的大日子,但凡出嫁的女子,都指着这一天风风光光地回去。回礼可以备得不多,至少新姑爷得陪着一起吧。不然这一路上,得被人在背后活活笑话死。

谢宁低垂了眼眸,不紧不慢地道:“他不会来的。若有人问起,便说他偶感风寒,不便前来吧。”

昨日她提过了回门的事,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今早她起身时,他早已出府办事去了,一夜未归。她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他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了,她便不会再多言了。

云裳眉尖紧蹙,心里都跟着隐隐作痛。她真是不知道老天爷怎么长的眼睛,竟让她家夫人来受这样的委屈。

不多时,马车也来了,牵头的是上等的长洲骏马,车轮用彩绘雕漆,两旁旌旗招展,一袭蓝袍的秦风就恭敬地端坐在其上。其后紧随着稍小些的马车,应当是装载回门礼的。

“好了,我不在意的。马车已经到了,咱们快走吧。”谢宁笑了笑,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就消融不见。

云裳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眼底一阵酸涩,跟着谢宁这么多年,她是最了解她的了。

她越是笑,就说明她心里越苦。

谢宁踏上了案板,提了提裙摆,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有夫君陪伴、呵护?可事已如此,无法逆转。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多想无益,现在最要紧地是她回谢家。

她伸手撩开了车顶垂下的珠玉帘子,一抬眼,差点低呼出声,还好旁边的云裳扶住了她。

“吵死了,还不快进来?”

马车内,周显恩就慵懒地靠在软垫上,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神色恹恹地撩了撩眼皮,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谢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停在马车上忘了进去。她直直地盯着周显恩瞧,生怕自己是看花眼了。她记得他昨晚驾着马车出府了的,可他又怎么还会停在府门前?

谢宁见他又侧过身子不理人,晕晕乎乎地就进去了。马车内有些窄,刚好可容下两个人。她慢吞吞地移到他身旁,正襟危坐。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衣料,稍稍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手臂。

马车外的秦风道了一声:“坐稳。”车厢晃了晃,随即就平稳地向前驶去。

两人安静地坐着,只有街头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好半晌谢宁才回过神来,瞧了瞧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

她记得他昨晚早早地就走了。

周显恩偏过头,漫不经心地道:“去晚了,城门关了。”他瞧了她一眼,复又道,“既然你也要用马车,我就顺道和你去一趟谢府。”

谢宁坐正了些,手臂收拢,缓缓点了点头。原来他是因为误了出城的时辰才没有走。她低垂了眼帘,她差点还以为……

不过他能陪着她回去,她忽地觉得安心了许多。之前想着一个人回谢府,虽然也不是不可,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空落落地。直至感觉到旁边真真切切的坐了个人,她才觉得一脚踩实了。

良久,她攥了攥衣角,看着他脸,轻声道:“将军,谢谢你。”

一旁的周显恩斜靠在软垫上,正对上她清亮的眸光,他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似乎这件事只是顺手而已。

谢宁也知他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也并未在意。她将身子放松了些,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马车驶得平稳,细碎的曦光透过缝隙洒进来,正攀附在谢宁的侧脸,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一样的影子。

周显恩瞥了她一眼,瘦瘦小小的,垂着脑袋跟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刚刚撩开车帘见着他的时候,眼眶都还红红的。

他要是今日未来,怕是她要一个人躲在车厢里偷偷抹眼泪了。既然想要他陪着,昨晚又不跟他说。

小姑娘脾气。

他偏过头,望着车窗上垂下的流苏带子。缓缓阖上眼小憩,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早知道就晚点来了,还能瞧瞧她哭鼻子的样子。

马车内慢慢安静了下来,谢宁也不开口吵他,尽量往里面挤了挤,想给他多腾些位置,让他坐得舒服些。

他平日里都是坐在轮椅上,谢宁往往站着,所以对他的身量没什么太多的感触。这会儿和他一道坐着,才真切感受到他是个高大俊拔的男子。若是他站起来,她怕是只到他的肩头。

周府跟谢府有些远,马车约莫要行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车帘轻晃,透进细碎的光,混着街道上的吆喝声。谢宁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心头设想了一遍又一遍回到谢家的场景。可马车停下时,她反而出奇的平静。

她偏过头瞧了瞧周显恩,轻声提醒:“将军,到了。”

周显恩淡淡地“嗯”了一声,动了动身子:“你先下去吧。”

谢宁也知她在这儿挡着他不便下去,便撩开门帘出去了。轮椅已经摆好了,马车外的秦风随后探进身子将他扶了下去。因着他双腿不便,下车时便显得有些艰难。秦风有些跛脚,也有诸多不便,谢宁在一旁小心地扶着。

好不容易将他扶稳,正要慢慢坐回轮椅时,就听得路人交头接耳的言语,和向他的双腿投来的异样眼神。或是好奇,或是嘲讽。

这些人以前只见过骑着高头大马,受万人追捧的周显恩,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觉得新鲜又畅快,好像庙里的菩萨像落在地上,去踩一脚,就好像自己也高高在上了。

他们看戏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慢慢去割开别人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