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所有的力气都在今晚奔逃时用光了,两腿像是煮熟的面条一般打颤。冬日凛寒,她瘫在地上又冷又累,半晌无奈道:“容我缓口气……”
闻致是个凉薄又没耐心的臭脾气,但这次,他并未有丝毫的嫌弃。
头顶蓦地晕开一片阴影,接着,宽大温暖的狐裘不客气地落在了明琬身上。
明琬一怔,惊讶抬头,只见闻致调开视线淡然道:“小花,把马找回来。”
小花会意,三两步越过刺客的尸首,将跑出半条街、正在路边啃稻秸吃的马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马匹受了惊,正躁动地刨着马蹄。闻致听着明琬渐趋平缓的呼吸,似是随意一问:“可会骑马?”
明琬道:“我……试一试。”
这便是不会骑了。
闻致蹙眉,转向小花道:“你牵缰绳,扶她上去,回府叫人把这里收拾干净。”说话间,他已自行推动轮椅朝侯府方向行去。
他臂上有箭伤,推轮椅又十分费劲,明琬有些担忧:“你的伤……”
“管好你自己别摔下来。”闻致声音低沉冷硬。
他总是如此矛盾,既有着不屑与庸人为伍的清高强大,又有着创伤过后难以消弭的阴郁多疑,他竖起浑身尖刺保全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尊严,却也刺伤了任何企图靠近他的人……适应了孤独和黑暗,他已经不知道‘温柔’为何物。
明琬拢紧了身上带着药香的狐裘大氅,心中涌起莫名的情愫,好像有些许能理解他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一个性子温善之人做好事,人们并不会觉得有何了不起;而若一个大恶人做了善事,人们反而念念不忘、感铭肺腑。
回到府上,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闻致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刺,丁管事虽然后怕不已,但还是轻车熟路地差人上报了巡城御史处理此事,后续的交接有小花帮忙处理,大家各司其职,唯有闻致突然倔脾气犯了……
他不肯让明琬帮忙包扎上药。
“小花,你来。”闻致因失血而苍白的唇抿成冷硬的一条线,越过明琬命令小花。
小花点头应允。往常闻致受伤,也是他负责包扎上药,此番并未多想。
谁料刚触及明琬手中的绷带与药瓶,就听见丁管事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吓得小花缩回手,回头一看,丁管事在门边拼命朝他使眼色。
小花是个武夫,没有那么多细腻的心思,对侯府新来的女主人也并不了解,面具下的眼睛眨巴眨巴,半晌也没懂丁管事是何意思,只得作罢,又准备去拿明琬手中的药瓶。
“咳!咳咳咳咳!”丁管事咳得像得了痨病,使眼色使到眼角抽搐,可那倒霉孩子愣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丁管事只得亲自出手,向前扳过小花的身子,将他强行推出门去,一边推一边叨叨道:“哎呀你就别添乱了,这里交给少夫人便可,人家是大夫,比咱们这些粗人细致些!对了,膳房里有热腾腾的饺子,快去吃一碗暖暖身子!”
暖阁的门关上,丁管事带走了所有的下人。
明琬知道,丁管事是在给她与闻致创造独处的契机。
她看了眼轮椅上面色阴冷微愠的闻致,无奈地想:只是某人似乎并不领情。
闻致臂上箭伤很深,还在流血,半只袖子都被浸成了暗色,再不处理怕会昏厥。明琬只能硬着头皮上,摆弄好所需的金疮药和干净纱布,慢吞吞道:“你不想让我处理伤口,是不是觉得让我这样的人看到你的脆弱,是件很丢脸的事?”
“自以为是。”闻致皱眉,不愿承认自己被猜中了心事。
“他们越是谩骂你曲解你,你便越是锋利冷硬,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你之所以讨厌我,不过是因为我撞见了你最难堪的模样罢了。”明琬自顾自说着,秀气的脸上满是通透宁静,“其实若说难堪,我比你更难堪,奔跑时会跌倒不说,还被刺客吓软了双腿,简直无用至极……我之所以不像你那般对自己的脆弱耿耿于怀,并非我脸皮厚,而是我知道,不管此刻我跌得有多惨,都会重新站起来。”
闻致没说话,明琬知道他听进去了。
趁着闻致沉思的间隙,她弯腰去解闻致的衣襟。
“你做什么?”闻致立即戒备,抬手捉住她的腕子。
“脱衣裳。”明琬目光澄澈坦然,在闻致爆发前适时解释,“若不解开衣裳,血液干涸后与伤口粘连,会更难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