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勒老头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裏面,他坐在那张摇椅上看着餐桌。平常这个时候,餐桌上早已摆满好吃的东西,但是今天拉佩还没来。
突然老头听到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抱歉,今天署裏面有点事,所以耽搁了时间,我马上去做吃的。”拉佩一进门,不等老头抱怨,就立刻钻进厨房。
拉佩一边点着炉火,一边将早上处理好的食材拿出来。晚餐是烤羊肩和波西米亚熏鸡,所以他拿出两只玻璃坛子,食材已经在裏面腌渍了一整天,味道绝对渗透进去了。
羊肩被放在烧红的烤架上,一碰到烤架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腌制好的肥鸡被挂在出烟口,热气带动风轮,让这东西慢慢地旋转起来。
趁着烧烤的空当,拉佩开始调制酱汁和做色拉。他不但一心二用,时不时还会看一下羊肩,有时还会翻动一下,而且他一边做事,一边还在说话。
“佛勒先生,您能不能先给我那件轻羽斗篷?”
“怎么?你有用?”佛勒老头的声音从客厅裏面传了出来。
“那双鞋垫确实很好,但是体力的消耗也非常恐怖,稍微跑动一下就累得不行。”拉佩抱怨道。
老头坐在客厅裏面,他没有立刻回答。
对于拉佩的抱怨,老头并不觉得意外,那双鞋垫和怪力手套一样,都需要消耗额外的体力。怪力手套也就算了,那玩意是用来搬东西的,可以搬一会,休息一会。跑步就不同了,总不可能跑几条街就停下来休息一下,这还不如走路呢。
“好吧。”老头答应了:“不过壁虎套装不能给你。”
“没问题。”拉佩一口答应下来。
拉佩已经不在乎壁虎套装。那玩意原本就和爬行者工具重叠,他已经有几件爬行者工具了,所以对壁虎套装的需求并不迫切。
除了攀爬,壁虎套装另一个好处就是能改变颜色,让穿着者和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想要做到这一点,拉佩可以采用别的办法。
此时,一阵阵香气从厨房裏面飘了出来。
老头更饿了,自从有了拉佩这个管家,他的嘴巴就被养刁了,以前随便塞几块面包就会转身上楼去做实验的他,现在情愿待在客厅裏面傻等。
“要不要先来点色拉?”拉佩端着盘子从厨房裏面出来,烤肉和熏鸡需要时间,他知道老头已经饿坏了。
“可以。”老头急不可耐地坐在餐桌旁。
拉佩放下盘子,转身回到厨房,东西还在炉子上,他不敢离开太长的时间。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老头的赞扬声从客厅裏面传了出来。
“我在尝试一些复杂的烹饪手法。将来我或许可以开一家餐厅。”拉佩言不由衷地说道。
“你会是一名好厨子。”老头当真了。
“我联络上了黑魔法师,听说他们在月圆和无月的日子都会举行集会,我打算去参加,您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拉佩一边翻羊肩,一边说道。
“黑魔法师?”老头皱起了眉头:“对于黑魔法师,你最好小心一些,他们很可能会在你的身上偷偷地下咒。”
“那我应该怎么做?”拉佩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黑魔法师名声不好,并非没有原因。
“换成别人,我会告诉他根本不可能,魔法这东西没办法取巧,只能一步步来。”老头满嘴都是色拉,说话异常含糊。
“这样说来,我是特例?”拉佩听出了话裏面隐含的意思。
“你不需要担心,那枚金币可以保你平安。”老头羡慕地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当然不会告诉拉佩,他曾经偷偷下过咒,结果发现“监视”、“侦察”、“迷魂”这三类魔法对拉佩都没用,连打一个魔法标记上去都做不到。
老头听说过,有些神器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
将心比心,如果老头对一名小魔法师接连下咒,却屡屡失败,心裏肯定会发毛,在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他绝对不敢动手,所以他才说拉佩根本用不着担心。
“黑魔法的范围很大,你打算专攻哪一种?”佛勒老头随口问道。
拉佩想都没想,立刻回答:“诅咒。”
老头微微一惊,又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实在弄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挑选这个方向。即便在黑魔法师裏面,也很少有人愿意和诅咒打交道。
“诅咒类的魔法损人不利己,而且比其他的魔法更容易反噬,你为什么选择它?”老头不由得问道。
“我要为一个人报仇,他是被一名顶尖刺客杀死的。那名刺客的实力很恐怖,可以用剑劈开火球,一般的魔法师对他根本没用,听说只有诅咒法师能够克制他。”拉佩这一次说的是实话。
老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执着于研究,却不意味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国王特使遇刺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想到拉佩第一次见他,正是在刺杀发生之后的第二天,老头若有所悟。
不过老头想歪了,他以为拉佩是那位国王特使的私生子,要为“亲爹”报仇,而那枚金币应该是他们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
“诅咒类的魔法确实对那种家伙很管用。”老头表示赞同:“而且你用不着练得很高深,不过你得精通无声施法,最好能够做到瞬间施法。”
拉佩在厨房裏面听着,老头的建议和幸运金币裏面的记忆完全符合,看来老头确实是一番好意。
“你帮我搞定乌迪内斯,我就送一件东西给你,应该会对你很有帮助。”老头含糊地说道,他又在吊拉佩的胃口。
拉佩中招了。
没办法,那名刺客对拉佩来说,就是心头的一块巨石,他必须搬掉才行。
第二天上午,拉佩又早早地完成工作,和昨天一样,他坐着马车去了北郊的采石场。
和昨天不同的是此刻这裏有很多人,他们有的在平整地面,有的在打木桩,还有一辆辆大车正在卸沙子。
过了片刻汉德跑过来,一看到拉佩,他立刻点头哈腰说道:“老板,今天咱们还练吗?大家都已经等着呢。”
“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怎么练?”拉佩瞪了汉德一眼,然后摆了摆手:“让大家回老巢吧,这两天就在家里练弹弓。”
突然拉佩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异常狠厉,好半天才说道:“让他们把石灰弹换成铁钉,顶端磨平,再弄个皮套子上去,外面裹上棉花,棉花上沾点石灰……”
“这太危险了吧?”汉德听懂了拉佩的意思,他可不敢照着去做。用那玩意射老板,万一出点意外,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很可能会致命。
“没关系,我会向佛勒老头讨要一件轻甲,再在要害的地方垫上铁片,应该不会有问题。”拉佩情愿准备得充分一些,毕竟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势力庞大的走私商人,就算这家伙身边没什么高手,十字弓和火枪肯定不会缺少。
拉佩必须做好在枪林弹雨中逃命的准备。
看着那喧闹异常的工地,拉佩也多少有些丧气,没想到白跑一趟,现在做什么事好呢?
突然,拉佩想起昨天晚上佛勒老头的承诺。
拉佩朝着吉雅打了个响指,这个刚刚成为老二的小扒手立刻跑了过来,他完全不同于汉德的矜持,根本是一副狗腿的样子。
“我打算今天去仓库区的消防队,你帮我安排一下。”拉佩说道。
“遵命,老板。”吉雅答应一声,转身就朝着马车跑。
吉雅去联络消防队的人,肯定需要时间。拉佩打算找点事情做,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有人在修那些木棚。
“那两座养鸡的木棚已经拆掉了吧?”拉佩问道。
汉德连忙回答:“拆掉了,连底下的石头和泥土都铲掉了,全都扔在北面的臭水沟裏面。等到这边弄完,我就让他们把臭水沟填了。”
“带我过去。”拉佩说道。
臭水沟离采石场有点距离,一到那里,就听到嗡嗡的声响,无数苍蝇如同乌云一般笼罩着。
这裏的气味果然很难闻。
拉佩掏出杖剑,随手一抖,将两把杖剑抖得笔直。
突然,拉佩一个箭步,右手的杖剑化作一片闪烁不定的银光。
那片由苍蝇组成的乌云顿时被吹散了,许多死苍蝇落在地上,它们全都被一剑刺穿。
拉佩双手舞动如飞,银光如同繁星闪烁,又如同密不透风的罗网。转眼的工夫,地上就铺了一层死苍蝇。
拉佩用的是点刺,那是连刺的进阶技巧。
连刺有一个收剑的动作,而且是下臂和手腕发力。点刺就不同了,是借助手腕的抖动,剑尖迅速改变方向,动作更小,速度更快,相应的杀伤力差,也就只能杀死苍蝇这样的东西。
昨天,拉佩看到养鸡的木棚裏面苍蝇乱飞,就想到了这种练剑的办法。
苍蝇比信箱要小得多,而且是活的,速度还很快,数量更是多得杀不完。
别看拉佩刺了一地的苍蝇,实际上更多的苍蝇被他漏过。才一会的工夫,他就不得不退出来,双手一阵乱舞,把身上的苍蝇全都赶走。
看着身上那斑斑点点的痕迹,拉佩感到恶心,这还多亏他换了一身盗贼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缝隙,连眼睛都有镜片挡着,要不然他绝对受不了。
深吸了一口气,拉佩又闯进苍蝇堆裏面……
一个多小时过去,吉雅终于坐着马车回来,当他见到拉佩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死苍蝇,笼罩在臭水沟上面那层黑沉沉的“乌云”,已经变得稀薄很多。
忍着臭水沟裏面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吉雅这个小家伙远远地喊道:“老板,我回来了,我已经联络好了,您现在就可以过去。”
银光瞬间收敛,一团黑影从漫天乱舞的苍蝇裏面冲了出来。
“干得不错。”拉佩一边夸奖吉雅,一边掏出一只瓶子,在头上、身上、手上、脚上,还有那两根杖剑上喷了喷。
转眼间,拉佩浑身上下泛起了泡沫。一开始是很细小的泡沫,渐渐聚拢成团,变成大泡沫,而且颜色也越来越深,上面沾的全都是脏东西。
只用了片刻,拉佩的身上就变得干干净净。
“魔法真好!”“太神奇了!”汉德和吉雅全都自言自语着,他们的眼神中满是羡慕。
“咱们走。”拉佩朝着吉雅打了声招呼。
吉雅立刻跑到马车边,把车夫挤开,他坐在车夫的座位上。
仓库区在南面,采石场在北面,正好对穿整个塔伦。
一进入仓库区,拉佩就感觉到这裏很乱,到处是进进出出的人,大多穿着吊带裤,推着小板车,应该是码头上的工人。也有一些家伙站在旁边看着,有些是货主,不过更多的是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人物。这些人时不时也会朝着这辆马车扫上两眼,显然吉雅这么一个小孩赶车,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不过那漆黑的马车和马车后面钉着的铜牌又让他们打消了念头,这是警用马车。
消防队就在码头区的外围,红色油漆的大门是那样显眼,很远就可以看到。
吉雅和消防队的关系显然很亲密,这家伙在消防队门口挥了挥手,大门就打开了,马车直接驶入进去。
“老板,消防塔就在后面,现在没人,您直接上去。”吉雅拉开了车门。
“你很会办事。”拉佩表示了一下他的满意。
拉佩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
和邮政署比起来,消防队的这幢大楼要简陋的多,只有上、下三层。底层完全打通,停着一辆辆消防马车,天花板上开了个洞,中间竖着一根滑竿,那是为了让消防队员用最快的速度下来。第一、二层显然是宿舍,第三层应该是办公室和库房。拉佩又看了后面的小院一眼。院子真的很小,长只有五、六公尺,宽不到三公尺,但是这么小的院子裏面却竖着一座铁塔。
整个院子差不多被铁塔的基座占满。这座铁塔有三十几公尺高,顶上是一间铁皮小屋子,就是了望哨,从上面可以俯视整个仓库区。
拉佩沿着螺旋状的扶梯往上爬。
越往上,拉佩就感觉越冷。现在已经是深秋,塔伦又临近海边,而仓库区更是紧挨着大海,海风带着大量的水汽,吹在人的身上,让人感觉阴寒彻骨。
拉佩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塔顶没人看着,负责了望绝对是一桩苦差事。
登上塔顶,拉佩这才发现顶上的铁皮屋子很小,顶多可以让三个人站在裏面。
屋子的四周是一圈窗户,全都镶着玻璃,不过裏面仍旧冷得很,就像进了冰窖一般。门口的搭鈎上挂着一件厚厚的棉大衣,显然是帮了望手准备的拉佩没碰那件大衣,因为魔源的关系,他的身体很健壮,比常人不怕冷。
拉佩从口袋裏面掏出那份地图,又掏出一副望远镜,趴在窗口观察起来。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拉佩看到的全都是屋顶,正巧昨天他一直在屋顶上窜来窜去,所以别人眼里单调的景色,在他的眼里却另有奥妙。
屋顶和屋顶看上去一样,其实不然。有些仓库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全都已经碎了,露出底下的木质结构,可能一踩下去就塌了。而有些仓库却经过翻修,瓦片相对整齐。那些瓦片也各不相同,最多的是陶瓦,也有些是石板,数量最少的是浸过桐油的木板。
拉佩把这一切都用笔标注在地图上,同时他还记下每一座仓库大致的高度。
对他来说,这些非常重要。房顶的高度相差太大的话,他未必能够跳得上去。斜坡顶和半圆顶的差距也很巨大,斜坡顶上只能走屋脊,半圆顶上却可以随便踩。
斜坡顶还有坡度的差别,坡度越大,越要小心。
在这片仓库区的中央,有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仓库,外表破破烂烂,仓库裏面也阴暗拥挤。靠门口的地方搭着木架,上面有两间房间,看上去像是管仓库的人住的地方。
没人能想到,那两间房间裏面却布置得异常奢华。霍夫的房间已经很不错了,却根本没办法和这裏比。底下的那间房间显然是客厅,完全是洛可可风格的样式,到处能够看到精美的雕塑,顶上还有一幅《林中仙女》的天顶画。墙壁上挂满了油画,和霍夫房间裏面那些二流画家的作品不同,这些油画全都是名作。
房间裏面有人,一大群人,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突然一名站在窗口,浑身笼罩在一条红色长袍裏面的神秘人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老板,好像有人在注意我们。”
被叫做老板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矮子,这家伙的身高顶多隻有一五零公分。
他的脑袋很大,颧骨很高,眼睛却很小,下巴上长着一撇山羊胡子。身上的穿着非常考究,但是他的脸和手却很粗糙,上面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这名矮子就是乌迪内斯,塔伦最大的走私商人。而这座仓库则是他的老巢,仓库裏面堆着的那些看上去不起眼的货物,真实的价格足以买下整个仓库区。
“大概又是瓦克利的手下,那家伙总是不安分。”乌迪内斯站起身来走到窗口。
旁边早有人取过一副望远镜递到乌迪内斯的手里。
接过望远镜,乌迪内斯朝着消防队的了望塔看过去,天底下的聪明人不只拉佩一个,想要监视他,没什么地方比那座了望塔更好。
“看上去年纪很轻。”乌迪内斯看到了拉佩,他转头吩咐道:“快派人去查一查,我要知道谁在上面。”
一名戴着眼镜,看上去像会计的人答应了一声,出了门。
仓库区是乌迪内斯的地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替他干活,这裏到处都有他的眼线,甚至消防队裏面也有不少他的人,所以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老板,味道有点不对,上面那个小子不知道是谁,但是底下还有一个小家伙,应该是霍夫的手下。霍夫绰号‘排骨’,原本是个扒手,后来自己做了老大,手底下养着几十名小扒手。”那个四眼回报道。
“连扒手都欺负到我们头上?这世道……”乌迪内斯自嘲地摇了摇头。
四眼急忙又道:“老板,那两个小子坐的是警用马车。”
房间裏面顿时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停下手来,干他们这一行的都忌讳警察。
“我们又没碍到警察什么事,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们麻烦?”乌迪内斯头痛了,他不怕警察,但是他绝对不想和警察为敌。
乌迪内斯心想:是警察想对他不利,还是那个叫霍夫的家伙吃饱了撑着,藉着警察的势力来和他为难?
“那个扒手头呢?我想见一见他。”乌迪内斯没兴趣乱猜,他情愿把事情挑明。
“我想办法把您的意思递过去。”四眼连忙说道。
乌迪内斯很不满意,他大声吼道:“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吗?你直接找上门去。”
“是,我马上就去。”四眼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这一次的时间要长得多,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拉佩已经从了望塔上面下来了,那个四眼才回到客厅裏面,他的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老板,这件事有点复杂。”四眼气喘吁吁地回报。
“复杂?”乌迪内斯挠了挠头,他最怕复杂,对于走私商人来说,越是复杂,就代表着越容易出问题。
“霍夫死了,死了十多天,没人肯说新的老大是谁。有几个警察是知情的,但是不管我提什么条件,他们都不肯开口,好像对那个新老大很忌惮。那群扒手现在也不上街偷东西了,他们还买下北郊那片废弃的采石场。我去看过,那里正在修整,似乎要弄成一座靶场。我还听说,第七警察署刚刚拨了一批武器过去,长枪、短枪少说有一、两百把,还有长弓、短弓、十字弓。还要派几个警察过去充当教官。我最后偷偷地去了一趟那帮家伙的老巢,发现他们正在训练,而他们练的东西和警察根本无关。至少我从来没看到过警察用剑,也没看到过警察玩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