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拉佩一下子坐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鬼魂,一切都好像是场梦,不过手里捏着的那枚金币却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
拉佩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在狭小的房间裏面走动着。他的脚步很奇怪,一只脚始终在前,另一只脚始终在后,脚尖始终都不离开地面,而且多以滑步为主。
这是剑客的步法。不只是这种古怪的步法,拉佩的呼吸也显得有些奇怪,长而缓慢,一股暖流在他的体内流淌着。
不同的剑术流派,有着不同的呼吸法。这就相当于魔法师的冥想,只不过冥想增加的是魔力,而剑客的呼吸法增强的是某个方面的能力。拉佩选择的这种呼吸法,提升的是速度和反应力,对力量、耐力、灵活性方面也有提升,不过没那么明显。
拉佩摊开手掌,又看了那枚金币一眼。这东西的能力超乎他的想象,它虽然不能让他一下子变得强大起来,却能够让一些东西变成下意识的本能。一般的情况下,想要像拉佩现在这样无时无刻都保持着那种特殊的呼吸方式,至少要十年的时间。
拉佩一时兴起,抄起了壁炉边上的通条,猛地就是一个突刺。只听到哆的一声轻响,通条异常精准地刺中了窗框。
拉佩家的窗框只是一片薄薄的木板,他站着的位置离开窗口有两尺远,能够一击命中绝对不容易。
只是一晚上的工夫,拉佩却像是练了十几年的剑法一样,出剑就如同他的本能。不过这也和拉佩的选择有关——他选择的剑法就是“刺”。
舍弃其他的变化,拉佩的剑法只有刺——直刺、斜刺、突刺、连刺、正手刺、反手刺、侧身刺、反身刺……
一个晚上,拉佩学会了所有刺的技巧。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刚才拉佩试着刺了一下,立刻发现和梦中的感觉完全不同,力量、速度、灵活性、控制力方面全都差得远。想要达到梦中的水平,没有任何快捷方式可走,只有练习,不停地练习。
拉佩又看了手中那枚幸运金币一眼,心裏说不出的滋味。他一直都不甘平庸,却始终没有机会,现在他终于拥有一个机会,却又背负上一个沉重的责任。不用说这枚金币历任主人的下场,那位国王的特使被一剑穿透咽喉,瞬间毙命,这已经是最美好的死法。他所敬佩的圣女是被活活烧死的,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死法,幸运金币的历任拥有者裏面有几人是死在酷刑之下,就算是旁观,也让他毛骨悚然。
拉佩突然打开窗户,猛地一用力,将幸运金币远远地扔出去。
金币离手的一刹那,拉佩有种揪心一般的痛楚,他差一点捏紧了拳头,好在他忍住了。看着那枚金币消失在对面的屋顶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拉佩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母亲正朝他的房间走来。
拉佩连忙放下通条,回到床边,把塞在枕头下面的那些赃物全都收起来,这些东西可不能让母亲看到,他没办法解释它们的来历。
门打开了,母亲走了进来:“好点了吗?”
“好多了,之后我再也没做噩梦。”拉佩随口说道。
母亲看了床头柜上的那个小锅子一眼,锅子动都没有动过:“为了保险起见,临走之前你把姜汤喝了。”
“我会的。”拉佩知道母亲是一番好意,当然也有不希望浪费的原因,在他们家,浪费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
“喝完之后就下来吃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母亲催促道。
“等我换一件衣服,马上就下来。”拉佩连忙回答,说完这话,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穿着那件布满了蕾丝花边的衬衫。
换成以前,这绝对是拉佩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但是现在他却看不上眼了。
拉佩换上一件粗布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厚布马甲,然后穿上邮政署的制服,他下了楼。其他人已经坐在餐桌前面,餐盘裏面放着烤面包和煎鸡蛋,他和父亲居然还有一杯牛奶,这绝对是平常没有的待遇。
“感觉好些了吗?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帮你请假。”父亲关切地问道。
“用不着。”拉佩连忙摇头,请假的话,不但少了一天薪水,还拿不到全勤的奖励。虽然并没有几个钱,但是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意味着餐桌上的东西能够丰盛一些。
“今天署长应该不会来上班,他昨天吓坏了。”父亲笑着说道。
拉佩知道父亲仍旧想劝他休息一天:“真的没关系,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父亲看了看儿子,也不再劝了。
吃完早餐,两父子走出门去,他们是在同个邮政署上班,而邮政署离拉佩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走着走着,拉佩脸色微变,因为他看到路边躺着一枚金币,上面有着玫瑰的图案。
拉佩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然后东瞧瞧,西望望,让他觉得惊讶的是过往的行人好像都看不到那枚金币。
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两父子往左一拐,突然拉佩的脸色变白,他又看到那枚幸运金币,仍旧躺在前方几尺的地方。他连忙转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幸运金币的踪影。
“真是阴魂不散。”拉佩低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父亲没有听清。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踩到一坨狗屎。”拉佩恶狠狠地说道。
拉佩原本想得了好处,就把这枚会带来不幸的金币扔掉。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美了,那么多传奇人物都摆脱不了最终厄运,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幸免?父亲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拉佩无可奈何地弯下腰,将金币捡起来,放进衣服口袋裏面。
父子俩上班的邮政署第七分署位于伯尔尼大街九十七号,那是一幢用红砖砌成的四层大楼,前面是院子,被一圈围墙围拢着,唯一可以进出的就只有一扇黑漆的大铁门。此刻,铁门敞开着,上班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大多是和拉佩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他们都是邮差。
一进大楼,拉佩和父亲就分开了,父亲的办公室在上面,拉佩则去大厅领邮包。大厅裏面已经有很多人,所以裏面乱哄哄的,大家一边检查邮包,一边聊天,谈论的正是昨天的那场刺杀。
“你昨天跟着你爸一起去迎接国王的特使,肯定全都看到了吧?”一名小邮差问拉佩。
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转了过来,毕竟他们听到的全都是二手、三手,甚至四、五手的消息,早已走样了。
“有什么可说的?刺客装成军乐队的人,那位特使还没下马车就被刺死了,护衞队都是一群草包,拿刺客一点办法都没有,反倒是误伤了很多无辜者。”拉佩说得很平淡,没有丝毫加油添醋。换成以前,有这样一个引人注意的机会,他肯定大肆炫耀一番,但是现在,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听说死了很多人。”另一个邮差小声问道。
“这倒没错,那名刺客逃跑的时候杀掉了三十几个人,但被护衞队误杀的人是这个数字的几倍。那名刺客一开始往人群裏面逃,护衞队的火枪手直接就开枪了,至少有二十几个人被误杀。紧接着,护衞队的两个魔法师出手,两颗火球在人群中炸开,至少有五、六十人被炸死,很多人连尸体都拼不齐全。那名刺客却没事,他可能是嫌底下人多,跑得太慢,所以干脆跳上房顶,那两名魔法师也追上了房顶。之后的战斗全都发生在房顶上,很多房子遭了殃,坍塌的房子和乱飞的石块又砸死很多人,砸伤的就更不用说了。”
拉佩毫不掩饰他对护衞队的不满。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余悸,幸好刺客是往码头的方向逃,如果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他和父亲都有可能丧命。
“不是说刺客强悍无比,杀了一条街的人,他强行冲了出去吗?”仍旧有人不相信。
“如果真有那么强的话,他为什么不杀了市长和市政厅的那些老爷?要不然,劫持他们做人质也行。”拉佩冷笑一声。
这下子那个不相信的人说不出话来了。
拉佩又是一阵冷笑:“国王特使遇刺,市政厅的那些大人物必须给个说法。塔伦这边死的人越多,损失越大,就越显得那名刺客厉害,搪塞起来就越容易。反正死的不是那些老爷,也不是他们的亲戚。”
拉佩原本没这样的脑子,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脑子却变得明明白白,一眼就看透昨天那起惨案背后隐藏的真相。
大厅裏面顿时变得一片沉默,很多小邮差感到心底发冷,他们的年纪毕竟还小,无法接受人世间的冷酷和凶残。
拉佩没心思管这些同伴,他走到一侧墙壁前,那里有一排长长的架子,被隔板分隔成很多正方形的格子,每个格子裏面都塞满了信件。
这些格子全都是按照街道和区域排列的,拉佩从其中的几个格子裏面取出信件,然后塞进邮包裏面。
所谓的邮包就是一个超大号的肩背包,用帆布做成,裏面有很多夹层,不同街区的信件放在不同的夹层裏面,这样送信的时候就不会弄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包裹,好在包裹的数量并不是很多。
和其他邮差一样,拉佩拎着邮包回到桌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他开始分检那些信件,按照门牌号码依次排列,省得来来回回走冤枉路,顺便也把不属于他的信件剔除出来。这是每个邮差每天都要做的第一项工作。
眼看这些信马上要整理完了,突然拉佩听到一名小邮差惨叫了一声:“又是那名疯子的东西。”
拉佩根本用不着转头去看,就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包裹肯定是杰弗里街二三号的,那幢房子裏面住着名疯子。他自称是魔法师,一天到晚都在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实验,所以经常爆炸、着火、冒浓烟,警察局和消防队员是那里的常客。
拉佩见过那名疯子。第一眼他就觉得那家伙不正常,头发蓬乱,就像被炮仗炸过似的,脑门鼓突,眼窝深陷,两眼时而无神,时而精光乱冒。下巴上全是稀稀拉拉的胡子,衣服就不用说了,像抹布一样,还穿着两只不同的袜子,脚下踩着的是拖鞋。
当时拉佩还庆幸过,那片街区并不属于他管辖的范围。
给那名疯子送邮件绝对是一项苦差事,很可能会被他抓去做实验,被抽取一、两管血是家常便饭,被灌下不知道什么药水都算幸运的。拉佩在这个邮政署上班的三年裏面,负责给那家伙送信的邮差换了七、八个,现在这个邮差恐怕也做不长。
如果是在以前,拉佩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有父亲在,这样的苦差事绝对不会落到他的头上。他对那几个倒霉蛋报以同情之心,却不会傻到代替他们受苦。但是这一次拉佩却心动了。因为昨天晚上拉佩已经为自己选择了方向:剑术加魔法。
前者倒也容易,只要有把剑就行。后者就难了,魔法师至少需要一枝魔杖,还需要各种施法材料,那些材料有时候还要经过处理,这就需要相应的器材,所有这一切都需要钱,穷人不可能成为魔法师。
拉佩原本打算等到剑术有成之后就去赚钱,用赚来的钱学习魔法。但是此刻,他却生出另外一个念头,或许可以说服那名疯子,借用那里的器具和材料。拉佩很快打定了主意。
那名小邮差整理完邮件,哭丧着脸,肩背着那袋硕大的帆布邮包出了门,刚刚走到邮政署旁边的巷子口,突然被人一把拉了进去。
“干嘛?”那名小邮差大叫一声,等到看清是拉佩,他不由心生疑惑。在小邮差这群人眼里,拉佩属于背后有靠山的人物,虽然拉佩以前没欺负过任何人,但是他们仍旧怀有戒心。
“杰弗里街二三号的包裹,我帮你去送。”拉佩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想要什么?”那名小邮差一脸警戒。
拉佩先是一愣,紧接着明白过来,像小邮差这种人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私的帮助”和“亲切的关怀”,他们只相信善意的背后有另外的目的。
拉佩的脑子转得不慢,马上就找到合适的借口,他打开邮包,指着裏面的包裹说道:“你帮我把这些包裹全都送了。”
小邮差相信了。他们都不喜欢送包裹,包裹和信不一样,不是往信箱裏面一塞就行,这东西必须交到收件人手里,让包裹的主人签字,然后再把签字拿回来归档。
“好吧。”小邮差一口答应下来,他甚至没有犹豫。
说实话,小邮差情愿多走十几个街区,也不愿意看到那名疯子。前几天他刚刚被抽了一大管血,更早的时候他还被逼着喝过很多药水,这些药水不但味道恐怖,还让他上吐下泻,浑身浮肿,要不是找工作不容易,他早就辞职不干了。
杰弗里街二三号是一幢很漂亮的小楼房,墙壁是用红、黑两色的砖块砌成,砖块组成了菱形的花纹。门廊和窗沿全都有雕花,木门上镶嵌着铁条,那些铁条构成漂亮的图案,同时兼顾美观和坚固。
谁能想到这裏住着的会是一名疯子?
拉佩走上前去,拉了拉门口的一根绳索,裏面立刻响起一阵铃声。
突然,顶楼轰的一声爆炸了,爆炸声有些沉闷,威力不会太大。
拉佩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松了口气,那名疯子应该没被炸死。
“该死的王八蛋,下水道裏面的臭虫,粪坑边上的癞蛤蟆,我要把你剁成肉酱,把胆汁都踩出来……”伴随着一阵愤怒的咒骂声,那名疯子从楼上跑下来,他的脚步声异常急促。
门一下子被打开,一个头顶微秃,四周一圈白发蓬松散乱,额头高耸而且堆满皱纹,眼窝深陷,但是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半边脸被熏得发黑的老头冲出来。这个老头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眼睛里满是怒意,更带有几丝疯狂。
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老头的身手不错,他一把揪住拉佩的领子,把拉佩拎了进去:“说,你小子是不是专门来搞破坏的?是不是皮埃斯特派你过来的?那家伙知道我快要成功了,所以让你过来捣乱……”
老头用脚把门关上,把拉佩压在门背后。
拉佩没敢乱动,他原本也以为老头是名疯子,但是一进门就感觉不对,这个房间裏面弥漫着混乱的能量,各种元素的浓度也很高。
幸运金币的历任主人裏面有魔法师,昨天晚上拉佩已经大致看了一下。他怀疑老头不是什么痴心魔法的疯子,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我是来送包裹的,我这裏有你的包裹。”拉佩大声喊道。
“包裹?”老头松开了手,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拉佩,这才看清拉佩是邮差。老头有些疯狂,特别是他发火的时候。不过他也清楚,真的惹恼了邮政署,把他列入黑名单,拒绝为他送信的后果。难道让他像一个世纪以前的魔法师那样,买只猫头鹰用来送信?现在还有白痴会这么干吗?
从拉佩手里接过包裹,老头拆开包裹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签了字,然后把单子丢还给拉佩。
“魔法师先生,你有办法毁掉带有诅咒的东西吗?”拉佩轻声问道,他仍旧不死心,想要尝试一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枚幸运金币在拉佩看来,就是一件带有诅咒的玩意。
“诅咒?”老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拉佩,说实话,他并不认为拉佩有资格接触这种东西。
拉佩也不解释,从口袋裏面掏出那枚金币。
老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没感觉到有魔力的迹象。
“您为什么不试试看能不能毁掉它?”拉佩轻声问道。
“但愿你不是在开玩笑,要不然……”老头轻哼了一声,接过金币,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拉佩紧随其后。
实验室在顶楼,也就是刚才爆炸的地方。这幢房子外面看上去很漂亮,裏面却像垃圾山。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却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像是仓库。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但满地都是一堆堆的书,甚至楼梯口都堆满了书,书架上反倒空空如也。三楼就更不得了,简直就是战场,几张桌子乱摆着,上面同样乱放着各种器材,桌子底下也全都塞满东西。
老头拿了一只空烧杯走到墙角,那里放着几个圆桶,这些圆桶就是普通的啤酒桶,拧开龙头便会有酒出来的那种。不过上面的龙头与众不同,银光闪闪,还刻印着魔纹。
老头拧开其中的一个龙头,从裏面流出一种略微带有些红色的液体,差不多盛了三分之一烧杯便停下来,他将那枚金币扔了进去。
老头用的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酸液,如果这是一枚普通的金币,绝对抵挡不住酸液的腐蚀。幸运金币确实不是普通的金币,等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一丝腐蚀的痕迹。
“有点意思。”老头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的眼睛开始发亮,眼前这东西引起他的兴趣。
金币被捞出来,老头将金币放在一个托架上,然后他从旁边取过一副眼镜。
“如果不想变成瞎子,你最好转过身去,甚至闭上眼睛。”老头冷冷地说道。
拉佩很听话,他并不担心老头会掉包,如果真能做到的话,他反倒高兴,失去幸运金币并不是什么坏事。
一阵嗤啦、嗤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刺耳,让人浑身发毛,伴随着这种声音的是刺眼的光芒。拉佩背对着,看到的只是墙壁的反光,眼睛仍旧受不了,无法想象直视会是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