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开始“呼呼呼”刮起,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到明日的清晨,闽南一带将会有台风过境。
“我不相信谣言,我妈妈和你爸爸,江玄谦,他们绝对不是那一种关系!他们是最纯粹的合作伙伴,他们都是世界上最高尚也最伟大的调香师,江玄谦,他们俩……”
“好了,回去睡觉吧。”
“江玄谦……”
“事情都过那么久了,没什么好提的了。”
“江玄谦!”
他打住了话。
“江玄谦,可是还有一件事。”
那日关竞风的话言犹在耳,尽管这几天来,她始终死死压抑住自己奔腾的心绪,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尹素末你别乱想”“尹素末关先生他说的绝对不可能”,可就在这一刻,在这两三年来始终小心隐藏的秘密被他轻描淡写地揭开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在她脑中轻轻地裂开了
“江玄谦,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男人原本已经准备离开餐厅了,他将被末末吃得见了底的餐具放到水槽中,锅碗瓢盆全留着让锺先生收拾。可她却用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住了他步伐:“你生气了,那天在餐厅里看到我和关先生在一起,你生气了,对不对?”
江玄谦不语。
黑暗如磬,再一次展现它吞噬万物的魄力:一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生气,这是为什么?按照无数言情小说偶像剧里男女情感的发展模式,一般男人会在这等场景下生气,能是为了什么?素末鼓足了勇气,急冲冲地将这句话抛出来,可抛出之后,换来的,却是满屋子的静默。
一记雷打过,厨房里的小灯暗了一下。明与灭之间,一万种讯息越过他的脸,她看不清那上头一闪而逝的情绪,她只听到自己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江玄谦……”
良久:“是。”
他说,是。
氛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没那么沉重了。好像壁灯重新亮起,人间万物便又重新明媚了起来。
壁灯亮,光线起,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人扯开微笑的唇角:“当时的确是有些生气的,没想到被你给看出来了。”
外头狂风夹暴雨,而厨房里,他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素末的心口突然间变得好虚弱:“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顿了一下,“末末,关竞风是我的策划对象。”
那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原本那么亮,亮中带着惊讶、欢喜与希望——那一种小心翼翼的、害怕多流露出一点儿欢喜就会害美梦化为幻影的、近乎绝望的希望,用尽了所有虔诚才求来的希望,渐渐地,一点一点,自眼瞳里消失。
真是个孩子。欢喜也欢喜得直白,失望也失望得直白,连掩饰都不知道该掩饰一下。
“末末,”他站起身,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答应我一件事:别和那姓关的走得太近。”
“因为你那个策划吗?”
“是。”
她突然之间,无声地笑了。
尹素末啊尹素末,看你问的是什么傻话——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比如他不喜欢关竞风?比如他为了你好认为关竞风不适合你?比如,比如他爱你?
夜色沉如死,黑涔涔地映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轮廓。素末的声音响起来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可能在一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她失神地说:“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更不是我喜欢的人。
最后一句话,她留在了心中。
“好孩子,记住你的话。”满意的口气,这是江玄谦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风雨开始肆虐了起来。
隔天果然就是台风天,各大中小学校一大早便下了紧急通知,说为确保学生安全,全市停课,具体的上课时间待定。
最高兴的莫过于睿睿了,小书包都整理好了,一听不用上课,立即屁颠屁颠地扔下书包跳上床,睡他的回笼觉去也。
倒是整夜没阖眼的素末清醒得出奇。不用上课的台风天,很难得的也不想去调香室,于是泡一杯热可可,在房间里燃一点前阵子调制的西柚味香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狂暴的雨。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她举着手机,听付冉从城市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扯淡吧他!他和关总能有什么关系?还策划对象呢,从英国带过来的那所谓‘四个策划’都还没见他实施过一个,这会儿又接了关总的策划?我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
付冉的口气斩钉截铁,素末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可不管信不信,他所愿意传达出的信息就是这个,不是吗?
小冉在挂电话之前又说了一句:“大BOSS那种老狐狸,十句话里没准儿连一句都不是真的,末末,你别往心裏去”
她笑了笑,其实心中倒是想着,这一次,她宁愿他说的不是真的。
手中的可可不热了,素末挂了电话下楼,到厨房里重新烧水,想再泡上一杯。
江玄谦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台风天里也不出门,一个人坐在那看书。
如果是从前,平平常常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从前,她十有八九会泡一杯热饮,找本书,坐到他身边一起看。然后没多久,就会有一道不用上课的小身影冒出来,不找他爹地,却是乖巧地黏到素末身上:“末末妈咪,我想听故事。”
她贪恋那样的温暖,嵌满了人间烟火味,世俗,却幸福。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没多久,她就听到江玄谦接电话的声音:“怎么了?”
不知来电者是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素末又听到他独特的低沉嗓音:“行,我让人去接你。”像是含着笑,挂了电话后,江玄谦又抬高声音唤老管家道:“锺先生,让司机去江大接尹小姐回家。”
尹小姐?
原来是她,原来。
尹素末小姐就在家中,锺先生自然不会混淆了彼“尹”和此“尹”,只不过那一句“回家”……
老头儿纳闷地踱步到沙发旁:“先生,恕老锺蠢钝,回的这个‘家’是指?”
素末不由得竖起耳。外头不知是什么动静,好半天都悄无声息的,最终江玄谦的声音传了进来:“算了,送她去咖啡馆吧。”
“先生的包厢吗?”
“嗯。”
她捧着马克杯的手突的一阵痛——
“啊!”短暂的惊呼声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舌底,素末咬住唇,怔怔看着被烫红了一片的左手。
“怎么了怎么了?”锺先生迅速出现,面色紧张,却似乎还带了点做坏事被撞到的尴尬。
可素末看上去却比他更尴尬:“没、没事,刚倒水时不小心打破了杯子。”
没有人愿意提及刚刚发生在大厅里的对话,尽管彼此心知肚明——锺先生知道她听到了,她知道其实锺先生知道她听到了,甚至他们都知道了外头那个同样知道的人连一步也没有踏进厨房里,可是,没有人愿意提,也没人敢去提。
马克杯碎在了地板上,深褐色的液体开始漫延,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她听到锺先生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瞄一眼外头无动于衷的江玄谦。同根所出,相煎何急?
是啊,明明是同根所出,为什么却会有现下的场面?素末突然间觉得好可笑,这一切都太荒唐太可笑了:竟然是尹娉婷,怎么会是尹娉婷?怎么会?
她逃也似的上了楼,将自己锁进房间里。
窗帘大喇喇地拉开着,透过落地玻璃看出去,世界依旧一片白。在那片白茫茫的暴雨中,几分钟后,一道优雅的黑色身影走出了万花庄园,朝着咖啡馆走去。
她闭上了眼睛。
付冉说江玄谦这人十句话里没准儿一句都不是真的,素末无从得知关竞风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倒是Joe的出现,让小冉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证实。
台风过境没多久,又是一个不用上课的周末。大中午的睿睿就来拍她的房门:“末末妈咪,陆叔叔回来了!陆叔叔说他给你带了你想要的东西,让你下楼哦!”
睿睿口中的“陆叔叔”就是陆乔久,江玄谦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Joe。相识两三年,素末知道这家伙是小冉名义上的老板实质上的男朋友,他与江玄谦一同创办了“C&J”,一同投资了她的调香室,一同为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品牌、明星、网络红人之崛起贡献了无数的才智。可此时,对素末来说,这两人一同做过的最令人振聋发聩的事是——删了她想要的监控视频。
“睿睿,你说叔叔给我带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