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将君 行烟烟 1583 字 6个月前

夜色阑珊,风挟马蹄声自远处一路荡来,吹动叶府朱门兽首铜环,铮铛两声,于这静谧的夜中格外刺耳。

守门的下人一个激灵醒过来,一边揉眼一边慌张起闩开门,伸直脖子朝外望了望,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叫道:“将军!”

赤绝飞也似地跃驰而至,叶增勒缰吁马,翻身下来,二话不说将马缰递给下人,步履急切地跨过门槛。

夜晚府中冷清,他的步子稳且利落,不需点灯也能穿廊而过。他一路向内不加停顿,可在走近主院时却忽而一滞。

穿过梅林重重,那边屋中有昏黄的光线溢洒出来,在这四更夜里竟透着一缕暖意。

叶增怔神,随即嘴角划过一抹笑,复又迈开大步,飞快地走至屋前,然后伸手轻轻地将门推开。

屋内点了三盏灯,秦一坐在榻沿,闻声转头朝门口望来,眉目恬淡地看了他一阵儿,又微微垂下头。他看见她的身边放着他的御赐将甲、短弓、长剑和软布,看样子之前她正在替他擦拭这些东西。

金属冷硬,在屋里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闪着戾色光泽,可在她素手之中却显得凝重生威。

软布轻轻拂过甲片,她听见他走至榻边,手上动作停住,忍不住又扭头瞅他,一抬眼就对上他那火亮的目光,下一瞬人已被他拉起抱住。

她依着他的力道贴进他怀里,半晌道:“你竟真赶回来了。”说着,她又仰头望他,“不过,倘是你今夜赶不回来,还不知王上明晨能派谁统领天翎军出城迎使——你手上的那些精兵骁将,京中武臣有哪个愿意去碰?”

叶增将她紧紧拥了一阵儿,才缓缓松开,捏着她的手,道:“当初一接札子便动身,从永沛到仪城只用了十二日,在仪城又接来报,说是北使再三日便至毕止,当下星夜兼程地往回赶,连觉都顾不得睡,何曾有过一刻耽搁!”

秦一挑眉,“已见过王上了?”

他点头,“一到城下便被传召——四个城门的守军皆奉了上谕,见我抵京便火速通禀王上,又传王上命我入宫——待明日迎使诸事议毕已过三更,这才得以抽身疾驰回府。” 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又一紧,语气却轻缓,“……从永沛动身前还没接到府中家报,方才见王上时才得知你已生子一事,并非是我不顾你——”

她却打断他,轻轻道:“王上千里传谕、驿马驰换日夜不休,家报又岂能快得过王谕?”她略停,抬睫凝视他,“我既已嫁与你,又岂会不明事理。”

他却攥牢她的手,“你产后身子尚虚,今夜实不该这般熬着等我。”

屋外有曦色初现,远天一抹红线流出,厚云翻起金边,微淡的光芒从窗棂泄入,将叶增一双眼映得更加明亮。

这一双眼中含了太多东西,对她的热烈、急切、思念、爱意、关心……混同几日几夜未曾好好歇息过的疲倦、以及甫接王命国事在肩的沉虑,令她一时睹之心疼。

秦一抬手,慢慢触上他的粗眉,沿着他脸庞的轮廓缓缓抚摸。

数月前他离京时,她还只是小腹微隆,如今他策马归京,她已为他诞下了二人的第一个孩子;而他离京这么久究竟是去做什么,却是从未和她说过。朝中只道他是奉命出巡淳国南面五大边营,可她却知那不过是幌子,纵是她不问他不说,她也知道王上的心思——

那个她自幼与之同处、相识了近二十年的淳王孟守文,从来就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倨傲与雄心。

回想天仁十八年,贲宣帝孟贻安因惧休王裴祯在京之势,恐祸及身、内不自安,遂下亲诏,以帝位禅于时休王裴祯;裴祯受禅、登基称帝,改天下有号曰均,改元元光,诏封贲宣帝为怀启王、徙于天启城北幽之;元光二年,裴祯密使人鸩杀宣帝,以怀启王病薨告白于天下,尽诛其子室殆尽。

自是大贲皇脉为裴氏所断,孟氏天下改易它姓。

她犹记得十年前天启遣使前来毕止、诏令淳国先王孟永光拜表称臣、受封均廷诸侯王的那一日,十八岁的孟守文在王庭之上当众拔剑、砍落均使一条臂膀,而后不顾当廷满朝文武的怔惶劝止,冲裴祯派来的使官冷喝道:“归语尔主:淳王乃贲室支脉,宁死节而不为贼臣;贼主若欲北进,淳国自当横磨枪剑以待之!”

元光五年裴祯御驾亲征、挥师五万北上伐淳,连拔淳国菸河以南十三重镇;淳国河南大败之后举朝皆主议和称臣,唯孟守文请命领军南下、以王胄之身坐镇河北军前;然孟守文虽有身先陷阵、戮力御敌之心,却一役而被均军阵前俘压,倘是当时未曾遇到叶增率众奇袭均军主将、挺身将他救出生天,只怕他王胄英名便将毁于是役。

如此窃国之仇、被俘之恨,孟守文怎会不思图报?

而叶增身为淳国大将,更曾戍边多年,从在河北大营远探斥候军时便与均军交锋无数,其后奉谕募兵建营、镇守淳国南疆逾二年,中间几次大战损兵折将之数不可谓不大,又如何能忘得了均军这衅边掠地、血杀同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