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将君 行烟烟 1974 字 8个月前

时入六月,叶府花苑池间莲荷正盛,翠柳枝下轻风习凉,池水波光粼粼,偶有锦鲤甩尾,溅起点滴水花。

宽长的藤椅上铺了丝枕丝褥,秦一倚在上面小寐,面色恬然安宁,高隆的腹部随着她的呼吸而上下轻微地起伏。

近处有几个婢女持扇侍立,皆不敢出声打扰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她。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并未能持续下去,伴随着不远处传来的孩童嘻笑声,秦一悠悠转醒,蹙眉睁眼。

一个幼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她的视线之内,径直向她所在蹒跚而来,可却没走几步便狠狠地摔了一跤。

婢女们倒抽一口气,纷纷上前,意欲将孩子扶抱过来,谁知却为秦一出言制止:“他自己会走。谁都不许碰他。”

果不其然,那个幼小的身影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又哼哧哼哧地自己爬了起来,步子虽仍蹒跚踉跄,可却没过多时便挪到了她的藤椅旁。

“娘,娘!”他扒在藤椅边上叫道,意欲引起她的注意。几番未果之后,他黑亮的眼仁儿一转,便开始手脚并用地抓着椅腿儿向上爬,重重努力之后,终于得偿所愿,一头栽进那柔软的团花丝褥之中。

他圆嘟嘟的小脸从褥中探出来,双眼笑得弯弯,而两只小手更是放肆地摸上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嘴一开一合地乱叫:“妹妹!妹妹!”

秦一任孩子胡闹,目光却探向不远处的男人身影,不禁无奈轻笑,“我还当是乳娘今日抱病,才叫他能自己闯入花苑之中。原来是你带进来的。”

叶增走近,挨着她身边坐下,将犹在乱摸娘亲腹部的儿子一把提过来,按住他不叫他再滚动,道:“你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便张口乱叫。”

孩子吮着手指,眨巴了一下眼睛,又试图去摸娘亲的腹部,发现不成之后便不再嘟囔,转而聚精会神地开始挣脱叶增的钳控,拼了力地想要从他掌中脱身出去。未几闹了一身大汗,却是寸功未成,他登时便将小身板绷得硬邦邦的,动也不动地赖在椅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秦一只觉好笑,道:“嚣儿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成天嚷嚷着要妹妹。倘是此番给他生了个弟弟,只怕会被他欺负死。”

叶增毫不避讳周遭婢女,探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良久未言。

她怀存嚣之时他人在边军,竟不知女子有孕会是这般艰辛,而她今次又是令他如此担心——连郎中来诊脉时都说,叶夫人此胎孕象略奇,才不过七个月,腹部便如寻常女子将要临盆时一般大。

秦一见他一直沉默,心知他在想些什么,便握住他搁在她腹上的手,轻声道:“你放心。生嚣儿之时你不在身边,我不是一样无碍?何况王上举兵之日尚且未定,你未必不能陪在我身边。依我看来,王上必然要等到齐凛回京之后,才会决定究竟何时出兵。”

自年初叶增从北疆拥功归京、被除淳国马步军大都统后,举朝皆知淳王此举意味着什么;而鄂伦部答应供给淳国的北陆战马自缔盟之日以来已陆续运来了近两万匹,这两万匹战马已被叶增尽数送往南面五大边营,并派专吏统管驯养诸事,将来一旦发兵,这些战马每一匹都将以最剽悍的姿态出现在战场之上。

如今孟守文所唯一要等的,无非便是齐凛出使宛州三国的结果。

提到齐凛,叶增不禁摇了摇头,“王上近来越发沉毅寡言,想来一半是因举兵南伐诸事,另一半则是因王后。倘若齐凛人在毕止,或许还能劝慰王上一二,他看男女之事向来明彻,胸中亦不乏奇谋善策。”

“我看却不然。王上与王后之间的事情,绝非旁人所能帮得了的。至于齐凛,”秦一忍不住微笑,“他自诩阅女无数,可将来亦难保不会栽在哪个女子手中。世间诸事本就难测,更何况是这情之一字?”

岂料秦一当日的这一句玩笑话,竟会一语成谶。

八月初,齐凛自宛州出使归京。而这个往日里神清俊朗、睿智善辩的年轻男子,今次竟是狼狈至极地回到毕止的。

而他在入城的当天,竟顾不得先入宫去谒见王上,便急匆匆又毫不避嫌地前来叶府、求见秦一,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叶夫人帮忙。

是时秦一本在歇息,但下人回报得急,她亦不好推诿不见,只得勉为其难地披衣而出,想看看究竟是何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叫一向处惊不变的齐凛都如此为难。

人至前厅,便见齐凛站在正当间,容貌身量一如往昔,唯神色透着一丝狼狈不安,竟与从前不像是同一个人。

然后秦一看见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年龄估摸不过十六、七,模样姣好,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齐凛一见秦一,活像是苦难之人终于看见了救星一般,上前匆匆施礼道:“叶夫人。我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一个天大的麻烦,还望夫人千万帮忙。”

秦一止住他的大礼,挪步进去,心中亦有些好奇起来,“请说。”

“这个女人,”齐凛连头都不愿回,仅用手指指身后,微微咬牙道:“还请夫人留在叶府。”

“她是何人?与你又有何干系?”秦一睹他此刻神色,不由更加好奇。

“我不知她是何人,亦与她毫无干系。”

“那她为何会被你带回毕止?”

齐凛的神色愈见无奈,苦笑道:“夫人不知,她是我从唐国启程的那天早晨遇见的。当时她一个人缩在街角动也不动,我以为她是行乞之人,便施舍了她一点吃食,谁知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一直跟着我不放了。我曾以为她是图钱,便拿出十个金铢给她,想叫她不要再跟着我,岂料她竟问我那是什么——夫人可见过如此奇怪的人?自唐都南淮到毕止的这一路上,她都从未离开我身侧十步之外,不论我是斥骂她、恐吓她、无视她抑或是欺侮她,她都不肯离去。我没有法子,只好管她吃喝住宿,将她一路带回毕止。”

说到这裏他轻揉额角,面色有些痛苦,“夫人可以想见我这一个月来都是如何度过的。眼下既回了毕止,我需入宫面谒王上复命,断不能再让这个傻女人纠缠我不放——还请夫人帮忙,让她暂且留在叶府,但等我想出处置她的办法,再来接她。”

说罢,他躬身长揖,久未抬头,闷声道:“还请夫人帮忙。”

秦一没有即刻答应,只是转目打量起这个年轻女子。

她从始至终都静悄悄地站在原处,并未对齐凛这明显嫌恶她的态度有所不怿,反而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身上一瞬。

“你可有名字?”秦一忽而问道。

这冷不丁的一句令她小小一惊,继而她略懵懂地转眼看过来,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模样倒有些傻乎乎的。

“霍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