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了寡妇,虞氏就生怕人家算计她的钱财东西,只要不在家,一定要处处上锁,才肯放心出门。
这点上官穗不奇怪,她只是奇怪,“那娘上哪儿去了?”
这般喜事,总不好出门吧?
上官敖支吾起来,“要不,姐你等会儿,我去厨房替你要壶水吧。”
上官穗猛地心头一跳,想起件事,“你说我睡了几日?那今儿是几号了?你别走,娘到底去哪儿了!”
上官敖到底老实,被她一吼,只得说了,“今儿正是你婆家老太爷的七七呢,娘跟叔伯们上尉迟家,替你……替你和离去了。”
什么?
咣当一声,上官穗手中的茶壶落地,跌个粉碎,可她都来不及多看一眼,就抓着弟弟追问。
“怎么就要和离了?也没人问过我呀!”
她虽然赌气回了娘家,可从没想过要和离。
上官敖无法,看看左右,为怕隔墙有耳,干脆将她推进屋里,方压低了声音道。
“姐呀,不是我说你,你好端端的跟你婆家闹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都没了,你当这个家还真有人心疼你么?”
上官穗浑身一震。
原本浑浑噩噩了许久的脑子,象被人猛地揭开浮纱一般,给这一句话点醒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在娘家已经算是个外姓人了,连自己的闺房都保不住,她为何还要为这些人卖命?
许惜颜问她,她到底姓什么。
那时上官穗自以为嫁了人,还是改不了姓上官,但其实在世人,甚至在娘家人眼里,她早就改姓了尉迟啊!
她的家,早已经不在上官府,而是在尉迟府。
上官敖虽然年轻,到底是个男孩,又是庶出,看到的想到的,就跟上官穗大为不同。瞟着上官穗的脸色难看,虽有些不忍,有些话却不吐不快。
“娘上了年纪,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难免犯些糊涂。我年纪小,又没什么出息,显见得功名无望。咱家没了顶门立户的人,自然是要受些气的。可受气忍忍也就过去了,你那么实心眼干嘛?人家说什么都当真。
那金光侯府的日子多好过,你看你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人强?族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妒忌你好命,当着你面总是奉承说好话,可背着你多的是人在嚼舌根。
你这几天躺着不知道,族里上上下下,明着暗着都在笑话你傻呢。放着那般好婆家不好好过日子,折腾成这样,如今可是叫那起子小人称心如意了。”
“现今宫里姑奶奶得了脸,叔伯们就说,不能再受尉迟家的气,所以非逼着娘去和离了,娘其实也不乐意的。姑奶奶再好,也没给咱们一块布,一盒糕点,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姐夫呢。”
……
上官穗心中发寒,雪白着脸,身形微晃,脑子却似穿透迷雾,终于明白了。
原来,原来这些年娘所谓的“闹”,也就是闹闹而已,根本不用当真。
是自己书呆子气发作,或者也是虚荣心作祟,想显摆自己体面本事,才不肯看破。主动送上门,一遍一遍的被折腾。等到大错铸成,才悔之晚矣!
想想自己跟家里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什么撞邪,替阿蝉挡灾,怀疑二嫂有私心,纳妾也要纳能攥在自己手心里的人,故意给儿子吃不饱,他越弱,世人才会越同情他们母子……
林林总总,如此细细想来,哪一样不是娘家人挑唆?
就连这个看似老实愚钝的弟弟,见事都比自己明白。自己怎么就糊涂猪油蒙了心,硬是看不穿呢?
不,
不是她看不穿,是她根本就不敢看穿。
若是看穿,就得承认她一早犯下的错。
她,她害怕啊!
真要承认儿子是自己害的,那她还能理直气壮当金光侯府的三少夫人么?她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婆家的荣华富贵,毫不心虚?
上官穗想哭,却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红着眼睛瞪着弟弟,垂死挣扎,“你既早就明白,为何不一早不告诉我?”
上官敖给她这神情吓了一跳,随即叫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爹过世时,我才几岁?也就是这几年渐渐大了,才算看明白过来。你细想想,这几年你每次回来,我哪回没劝过你?就今年端午你回来送礼,我还说呢,天气太热,打发下人送送东西就好,省得你来回中暑。我总不能明明白白叫你别回娘家了吧?那岂不是讨打?你也得多心疑我了。”
上官穗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也不止是上官敖,其实族里还是有几个从前跟爹交好的长辈婶娘,都曾经提点过她的。
还有爹爹的至交闵师伯,也来探望过她好几回,还跟她说起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
可自己,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
还以为人家托大,仗着辈分故意教训她,各种不高兴,回头竟索性再不肯见,断了交情。
如今想想,她简直是在犯浑!
还有爹爹,上官穗蓦地想起,原本最疼爱她的爹爹,过世前是怎么跟她说?
叫她在夫家好生侍奉婆母,尊敬兄嫂,跟丈夫和睦相处,生儿育女……
爹爹还不放心的说,最担心她身上的书呆子气,叫她往后若是有拿不准的事情,就听兄嫂,听婆母,听丈夫的。
可没有半个字,叫她听她娘,听娘家人的。
知女莫若父。
爹爹一定是早算着自己的性子要吃亏,才这般千叮咛万嘱咐。可自己在侯府好日子过得太顺,怎么就全忘了呢?
上官穗醒悟过来,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她是悔不当初,“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不要和离,绝不要和离!
可上官敖一把拉着她。
他倒不是想要阻拦,事实上,他是想帮忙的。毕竟,有尉迟家的姐夫,于他也是好事情,
“你就是要走,总得穿好衣裳梳个头吧。再说,你身上有银子吗?”
上官穗茫然摇头。
她这些年早习惯了做金光侯府的三少夫人,走到哪儿不说有下人服侍,便是一文钱不带,整个寿城,乃到整个宁州哪处不任她横着走?
托早年尉迟圭许惜颜结下的福缘,也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对尉迟家人请客示好。
为免麻烦,甚至上官穗出门时还得特意低调些。
如今想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离了尉迟家的她,到底算个什么呢?
她在娘家,甚至连一口水都喝不上!(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