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当着睿王的面将谢景行狠狠夸了一通,寻常人被这么毫不留情的对比数落,面上都会有些不好看。睿王带着面具让人瞧不清楚他的脸色,然而众人却清楚的看到,他的嘴角始终是微微上扬的,声音也很温和有礼,最重要的眼神是骗不了人了,睿王的眼神里,竟还有些愉悦。
愉悦?
沈丘直说的口干舌燥,非但没见睿王露出难堪的神色,反而似乎还十分赞同似的,道:“这么说来,的确令人可惜。”
沈丘大为沮丧,却对这个睿王心中越发警惕起来。
罗雪雁却很满意,她到底不比沈丘孩子气,也不比沈信鸡蛋里挑骨头看人这样那样不好。看着睿王,对着沈丘的胡闹也没有生气,人们总是先入为主的判断一个人好还是不好,可罗雪雁和睿王相处了这小段时间,却觉得睿王还是不错的。看着很是清俊斯文,然而说话却不扭捏惺惺作态,有种散漫的豪气,教人心生好感。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睿王在罗雪雁这裏,很快就拔得头筹,在罗雪雁心中,是比苏明枫稳重,比太子率直,比冯子贤大气,比罗凌……罗凌是自家人,就不说了。
不仅罗雪雁看睿王满意,罗潭对自己这个妹夫也是很满意的。她脑子里稀奇古怪,问了许多睿王有关大凉一些新奇的见闻,这睿王在朝贡宴上对待文惠帝不甚耐心,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却对罗潭有问必答。罗潭之前就念着睿王对沈妙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更是越看越觉得只有睿王才能配得上沈妙。就道:“我看着妹夫与小表妹也是极为相称的,小表妹那样的性子,就得妹夫这样的好兴致才遮得住。”
“妹夫”二字一出来,屋中都静了一静。睿王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比起来,罗潭的身份就不足挂齿了。罗潭是本性大大咧咧,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罗雪雁和沈信却是下意识的去看睿王的反应。
睿王的唇角微勾,从善如流:“多谢表姐厚爱。”
表姐……
沈丘气急败坏道:“谁是你表姐?别乱喊!”
“丘哥哥你说什么呢。”罗潭瞪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那个,我年纪比你小,你叫我表姐怪怪的,你还是叫我罗表妹吧。”
沈丘怒气冲冲的盯着睿王,这个人凭借着一张好脸皮和人模狗样的身份,到处招女子喜欢。罗雪雁和罗潭就着了此人的道,实在可恶!
罗凌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笑着笑着,想到了什么,就又再也笑不出来了,而是面带苦涩的看了一眼沈妙。
沈妙正想着罗潭方才的话,心中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罗潭到底对谢景行是存了个什么样的错误印象,竟然觉得谢景行是个好性子的人。殊不知当初谢景行也是威胁加冷嘲热讽,每次和他打交道都像在走钢丝,随时无法把握对方的心思。罗潭要是见了谢景行面不改色杀人灭口的动作,只怕就再也说不出那话来了。
沈信瞧着罗雪雁和睿王越聊越亲热,心中也不是滋味。故意干咳了两声,强行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干巴巴的问睿王道:“你不是说过来送嫁衣的吗?怎么,现在是觉得我们沈家的茶好喝,故意来蹭茶喝了?”
罗雪雁听他话说的不好听,瞪了沈信一眼,转头对着睿王,用几十年都没对沈信用过的温柔语气和风细雨的开口:“景行,你今日使特意过来给娇娇送嫁衣的吗?”
“赐婚圣旨来得急,我想娇娇没有时间自己绣嫁衣了,刚好当初来定京的时候,皇兄让我将大凉最好的绣娘裁缝也带上,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娶她回去的时候,要送她一件天下最好的嫁衣。”他笑意清浅,一双眸子越发温柔如春:“嫁衣已经做好了,做了三个月,如今就拿过来请夫人过目。”
三个月?沈妙一愣,突然想起几日前谢景行抱她那一下,说是要量体裁衣,如今那嫁衣既然三个月前就开始做,只怕那时候就晓得她身材尺寸了,何必多此一举。果然又是他随口胡说八道,偏她还信了,被人占了便宜!思及此,沈妙怒气冲冲的瞪了她一眼,谢景行微微一笑。
这点子小动作却被罗雪雁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欢喜。这门亲事如今是想换也不能换,只能变着法儿安慰自己。谁知道今日一见睿王,却觉得此人不错,便感觉欣慰了许多。这会儿再看这二人动作,可不是小儿女间打打闹闹做什么。自家女儿成日端着个老沉人的架子,都没有年轻姑娘家的天真烂漫,偏在这睿王面前表现出小女儿家的一面,那睿王看着也是对沈妙宠溺的很。或许这桩亲事,就是天作姻缘也说不定。
睿王比起傅修宜在罗雪雁心中,起码高出了一千个罗凌的位置。
正想着,沈丘却在一边叫了起来:“三个月?明明赐婚圣旨是前不久才下来的。你分明就是说谎,难道你未卜先知,三个月前就知道要娶妹妹,还有,你怎么知道妹妹的尺寸,拿件不合适的嫁衣,再好看妹妹也不|穿!”
沈妙也看向谢景行,她也想听听谢景行如何应付沈丘的问题。
谢景行果然是个中高手,只道:“三个月前在街上偶然见过娇娇,那时候惊鸿一瞥,下定决心非娇娇不娶,皇兄只让我送嫁衣给心爱的姑娘,却未说要求娶之后才能送。索性,到底是娶到了。”说到最后,声音愉悦无比,只是扫了沈丘一眼,却像是十足的挑衅。
沈丘在说话这上头,根本就不是谢景行的对手。一番话,又让谢景行说的漂亮,自个儿却没捞着好。
“至于尺寸……”谢景行微笑:“有心找,总能找到。”
他示意铁衣上前,铁衣“蹬蹬蹬”的小跑着从外面出去,不一会儿又抱了个巨大的箱子“蹬蹬蹬”的跑进来,将箱子放到了桌上。
那箱子也是有些大的,似乎是香木做的,从其中飘出来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闻着沁人心脾。众人不由自主的围在桌前,想着那嫁衣大概就是在其中。
饶是沈妙自来平静,心中却也有些期盼起来。
前生的嫁衣,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对于同傅修宜的大婚,她总是格外上心。她也想花团锦簇,华丽烂漫,毕竟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似乎也就是在作为新娘的那一刻。可是傅修宜当时还在藏拙,要求简谱,婚事不宜张扬,于是她也只能收起自己想要华丽的心思,将嫁衣绣的样式简单,图案朴素。
可到底是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女子,又极是爱俏,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在红裙外头用暗红色的丝线绣了并蒂莲。又在纱衣里头绣了点点桃花。因为纱衣在外衣里,别人看不到。红裙上的并蒂莲又是红色丝线绣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整个衣裳还是朴素简单的款式。
可是她心裏却为自己这个小小的花样十分得意,她想着,夜里等洞房之后,夫妻之间喁喁耳语,她就让傅修宜猜一猜,看傅修宜能不能猜出嫁衣上的花样。傅修宜终会看到她心灵手巧的一面,慢慢慢慢的喜欢上她的。
可是到了最后,那一夜灯火灿烂,她在新房等了整整一夜,等的红烛流干,一颗心等的冰凉,都没有等到傅修宜。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却被告知昨夜里傅修宜喝醉了宿在书房。她一夜没睡,却又要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迷迷糊糊出了丑,又让傅修宜不忿。
几乎冷落了她两三个月,傅修宜才碰了她。
那件嫁衣,是她痛苦的开始。从嫁人一夜的委屈,她数不尽的委屈就开始铺天盖地而来了。
沈妙一直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另一个人的心就总会被焐热。就算是不喜欢,总也会因为那些不计回报的好,而有所动容。但就有这么一种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给与的一切,却还要嫌弃旁人做的不好。
那件嫁衣,沈妙那些少女欢喜的、隐秘的心思,最终是无人知道的了。她那句想问的:“夫君,你认真看看我这件嫁衣,可曾发现了什么?”用尽一生也没有问出来。她想穿嫁衣给看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过。
她恍惚的想的出了神,直到耳边响起罗潭的一声惊呼,才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但见罗雪雁伸手从箱子里慢慢的取了衣裳抖开,让众人都得以瞧见。
动作似乎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折腾坏了它。
非常鲜艳的大红,丝线极细,仿佛是千万根细细的丝线交织而成的锦缎,又经过最好的绣娘裁剪,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大红色的布料里,细细密密的闪着璀璨的金光,不晓得是刮了金粉还是怎么的,将这些金闪闪的东西掺杂进去,整件衣服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红娟衫是海鲛锦做的,薄如蝉翼,绯色流霞。绣花红袍闪着金光的红色衣料外,用十二色彩线缠缠绵绵的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案,金龙威武,彩凤蒙胧,认真一看,龙凤的眼珠子是用黑色的细小宝石点缀。而龙鳞和凤羽,皆是切割的细细的猫眼石穿着针线,一针一针的绣了上去。
红裙、红裤是一体的,颜色纯正,做的宽大,但有微风拂过,便如仙人行动,飘然如仙。然而这些也是花了心思的,在袍角处也绣了点点莲花,寓意吉祥。
霞帔就更不必说了,花丝、镶嵌、錾雕、点翠,珍珠洋洋洒洒了好几百颗,直教人晃花了眼。
子孙袋、定金银、照妖镜、天官锁。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顶凤冠。
冠口金口圈之上饰珠宝带饰一周,边缘镶以金条,中间嵌宝石12块。每块宝石周围饰珍珠6颗,宝石之间又以珠花相间隔。博鬓六扇,每扇饰金龙1条,珠宝花2个,珠花3个,边垂珠串饰。沈丘甚至还缺心眼儿的数了数,整个凤冠上有彩色宝石一百块,凤凰眼珠子点缀的红宝石就更是数不清了。
罗雪雁拿着那沉甸甸的凤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睿王就算是做戏,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这凤冠怕是整个明齐女人梦中期盼的,比起皇后的凤冠都不遑多让。她惶惶开口:“景行,娇娇戴这顶凤冠,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这凤冠上头的动物可是凤凰,凤凰是万鸟之王,只有皇后或是公主才能戴它。沈妙虽然嫁给睿王,是睿王妃,那也不到公主的地步。冠上面应当是彩雉才对。
睿王笑道:“夫人放心,这顶凤冠,皇兄是知道的。我们大凉皇室,就只有兄弟二人。娇娇嫁到皇室,也就是皇室中人,凤凰而已,她担得起。”
沈信若有所思的看了睿王一眼,罗雪雁还想说什么,就听见罗潭叫了一声:“好漂亮的绣鞋!”
罗潭从木箱底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只绣鞋,将它托在掌心。
这绣鞋做的非常小巧,当也是红色的,只是鞋面上也绣着小小的凤凰,鞋面本就小,要绣出一整只凤凰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这凤凰羽毛上都用细小的宝石点缀。然而鞋底也是有图案的,亦是有莲花展开,寓意步步生莲。鞋面上最上头,有两颗又圆又大南海鲛珠。
沈妙见了就是微微一愣。
南海鲛珠很是珍贵,因着采捕人只能采到浅海的珍珠,深海里的便不好打捞,只有最有技巧的采珠人才能进到稍微深一点的海域中,即便如此,能遇到这样的鲛珠,也很不易。
沈妙记得,如今最得宠的徐贤妃才有一颗,还日日戴在头上以示不同。却不知如今眼前就有两颗,还被随手放在脚底。
晓得了,也不是徐贤妃会如何愤怒。
沈信沉默了片刻,慢慢的吐出一句:“你有心了。”
这样的排场,这样精致的嫁衣,整个明齐足可以称是独一无二了。睿王本可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但是他做了,无论如何,这总能让沈妙在出嫁之时,得到的不是嘲讽,而是羡慕。
睿王一笑:“娇娇高兴就好。”
沈妙心裏一动,瞧着那精致的、美好的凤冠霞帔,那千娇百媚的红绣鞋,想着,这样的衣裳穿在身上,定然是极为风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