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再向我靠近,声音很轻很慢,一步步地逼近我。我不知道这是吉是凶,来的是救我的人还是害我的人。我有些害怕起来,往墙跟前缩了缩,有些恐慌地说:“你不要乱来!否则你拿不到钱的!”
我以为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这个时候,大概会是他。我知道,他不死心,就算老大的话对他有约束,他大概还是不死心。
那个人到我跟前,他蹲了下来,我甚至听的见他的呼吸声。我忽然又安心了,因为这个人身上好闻的干净的味道让我明白了他不是那个试图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
可是,这是谁呢?
我又问了声你是谁。对方仍旧没有回答我。
这个时候他开始撕开我眼睛上的胶布。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弄疼了我。
“是冯睿吗?”我惊喜地说了声。这个时候除了冯睿还会有谁呢?
撕胶布的手忽然就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慢慢地撕。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这个人不是冯睿。
难道是小陌?小陌总是希望悄悄照顾我的生活,他发现了我被困在这裏也是有可能的。
我没有再张口问你是不是小陌,马上就能看见到底是谁了。
我终于看见他了!
当我睁开双眼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这不是真的,也许我靠着墙就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这么美丽又不现实的梦。
在我面前,正看着我的竟然是三少!
他的眼睛里没有疑问,没有担忧,有的竟然是看起来很平淡的惊喜。这种神情是怎么会有的呢?他心裏在想什么?他这些年又都经历了什么?
可是,这是真的吗?
三少又低头去给我解手脚上的绳子,他动作还是缓慢的,但是直接而干脆。
我还是觉得这是梦。现实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画面呢?三少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是一种来救我的姿态,这种王子救公主的画面本身就是童话,如果不是童话,那就是梦。更何况,他是王子,而我却不是公主。
我想醒来,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梦,我用头用力地敲着我身后的墙壁。
头是痛的!
“有人来营救了你还要自寻短见吗?你觉得被我搭救比被绑架还悲惨?”三少说着这话,脸上分不清是严肃还是带着笑意的。
我已经看不懂他了。
这时候,他身后的那些人忽然就围了上来。
我这才注意到来的不是三少一个人,应该是刚才我听见声音的那一群人。在看看离我不远的地上,碎的全是瓶胆。其中一个人看着那一地碎了的瓶胆说:“这些瓶胆都是以前给工人们备用的,没想到今天还起了这么大的作用!我们赶紧离开,然后报警吧!”
“算了吧,这件事跟我关系不大。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是想到他们其实也很无辜。被人拖欠工钱到无计可施,又不敢绑架冯睿,只好拿我这个弱女子下手。
“那好,走吧!”三少看着我说。
我扶着墙,想站起来,可是没能站起来。因为手脚被捆住已经好些个小时,加上一直蜷缩在地上,腿已经麻木。
三少看了看我有些痛苦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
那是什么感觉呢?
天旋地转也不及我此时的慌乱和幸福感。
英雄救美虽然也不过如此,可是真的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哪怕就是他帮你赶走面前的老鼠都能叫你有满足感,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
我不敢去看三少的眼睛,但是又忍不住去看。每次我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专注地在走路,似乎走路这件事是个重大的事。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我想不到应该说什么。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呢?问他好不好?问他回来做什么?都不能说。如果我说是不是就有提醒他想起我们三年之约的承诺?如果那个约定他已经忘记的话,那就不要再想起吧!
三少走路的步伐比以前更加稳健,手臂也更加有力,看他抱着我缓缓走出那个破旧的工厂,往他的车子跟前走的时候,他竟然连微微吃累的迹象都没有。三年,让这个男人成为了一个喜怒哀乐都叫人琢磨不透的成熟的男人。我看他的脸和眼睛,再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他以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如今,他深藏不漏。
是不是这个社会叫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么真诚和直接了?或者他受到了很深的伤害……
想到这裏的时候,我忽然有些无地自容,他的最深的伤害应该就是我给的吧!
我已经看见不远处停着的许多的车辆,这段路程就要结束了。
真不想结束,就像和三少之间一样,真不想结束。
“我想,给他打个电话。”我终于开口说话。真没想到,我想了半天,说的竟然是这句。与三少三年未见,再见之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给另外一个男人打电话。
“好!”三少简单地说了个好字。
“算了,我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我又说。
三少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
走到车跟前,已经有人上前一步开了车门,然后三少将我放进车里,转身对其他人说:“我送我朋友回家,我们明天再联系吧!”
三少说我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是极为流利的,让我听了心裏有些凉意。虽然我知道这是他在对他的朋友说的场面上合适的话,可是心裏还是很难过。
以前,不论我怎么坚持,三少都是对别人说我是他女朋友,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三少都坚定这一点,从来没有妥协过。
这个男人,终于没有了年少轻狂,终于没有了当年的痴傻,终于学会了场面应酬和自我保护。我既心安又难过。
“什么时候回来的?”三少在开车,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两个月前。”
我还想问,想到会再遇见我吗?没有问出口,转口说:“那天你车上那个女孩挺漂亮的。”
三少轻轻笑了笑,说:“是挺漂亮的。”
他说完,我的心开始一直往下跌落,没有底地一路跌了下去。
我们再见面怎么会是这样的对话呢?这样的两个人一点不像当初是那样深爱过的。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最陌生的熟人”?
三少忽然又开口补充了一句:“她是我这次电影的女主角,当然要漂亮。”
这算不算解释呢?如果是解释的话说明了什么呢?
天哪,在三少面前,我成了一个重要患得患失的人。想当初,一直患得患失的是三少,我像是一直站在让他仰望的高度,他够不到的高度,然后任由他追着我跑。
现在,一转身,我们换了位置。
“你怎么会这么巧回来的是这座城市?”我笑着问。
“不是,我才来这裏一周而已,来取景。拍完片子还是会离开。”三少说。
我彻底的绝望了。
我真的宁愿我从来都没有再遇见三少,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会一直心怀希望,似乎他会回来,他回来就等于我们有了希望和未来。
可是,他回来了,结果竟然是这样!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等待下去!
“你被绑架,是不是跟冯睿有关?”三少忽然问。
“不是,跟他父亲有关。你怎么知道冯睿?”我奇怪地问三少。
“你忘了?刚才你在我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我忽然想起来刚才三少为我揭下眼睛上的胶布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冯睿。
他记住了冯睿这个名字,这算不算他在意?如果他在意,这又说明了什么?
我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不容许自己在三少的隻言词组中不断地猜测推敲,并且试图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的裙子很漂亮!”三少忽然又说。
我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
“为什么?”三少的语气忽然一转,这一句为什么有了从前的味道,“为什么你现在变成这样一个女人?”
我一惊,现在这样不好吗?这样正经这样循规蹈矩,难道不好吗?
“我喜欢现在这样。”我说。
“我以为,还能看见你的乖张和无拘无束,你怎么就变得这么……没有自己?”三少很无奈般的痛心疾首的说着这样一句话。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变得没有自己了,我没有自己了吗?
“不是没有自己,这只是我的另一个自己。”我对三少解释。
三少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可是,你也变了,你也变成了一个让我惊讶的男人。”过了一会我对三少说。
“很好,我们都变了,都叫彼此惊讶,都不是从前的我们了。”三少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真喜欢,我觉得他还是我的三少,我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以前的三少的影子只有从现在这个三少说着那些感性的话里才能感觉的到了。
“有烟吗?”少顷,我问三少。
三少摸索着一翻,然后把烟和打火机都递给我,递给我的时候,他没有回头,说:“你以前是不抽烟的。”
我接过烟,说:“我以前也是不谈恋爱的。”
三少笑了,说:“不过我以前也是不抽烟的。”
然后我们就一直沉默着,我只顾抽着自己手里的烟,没再和三少说话。
我开了车窗,一口又一口地向车窗外吐着烟雾,总是烟雾还不成形就被风刮的不知去向了。
车子快速地行驶着,带动着呼呼的风声。我靠着车窗坐着,能感觉到风从脸上划过的力量,叫人睁不开眼睛。我迷离着眼,不一会儿,眼泪就溢了出来。
我伸手将眼泪抹掉,接着又流了下来。
这风劲道太强了。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告诉三少拐个弯就到了。
三少的车子停下我的楼下,他在车里坐着,没有要下来送我上楼的意思。
“不上去看看吗?”最后我还是问了这句话。
“方便吗?”三少竟然反问我。
他这三个字,字字刺痛我心。因为我懂这三个字外的意思,所以才更加伤心。在三少心裏,我不但一直是那个荒淫无度的女人,而且如今也成了一个跟他隔着千山万水的女人。我们两个人的界限,只会比三年前更大,这中间的裂痕,永远也弥补不了了。
三少见我愣愣地看着他,打开了车门,从车里出来了,说:“毕竟你现在不安全,我送你上去吧!”
“算了,其实不方便。”我忽然执拗起来了,分明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人,但是我非常介意三少刚才问的那句话,所以这样对他说。
其实他问的那句方便吗也是无可厚非,换了其他男人送我到楼下,也会问方便上去吗,可是这是三少说的,就不一样了,就有能叫我介意的资本了。
三少看着我,他的眼神在黑暗里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与之前我所感受到的不一样了。
我有些慌乱,但是仍然想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让他上去。
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说:“几楼?”
我迟疑了一下,说:“二楼。”
然后他拉着我就往楼上走。
进了门,他四下里看了看,说:“住二楼觉得压抑吗?”
“是为了保命。我曾经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从阳台上跳下去过。不是自杀,是因为找人。”我递给三少一杯水,说,“除了给我搬家的人,你还是这裏的第一个客人。”
感觉到了自己的地盘,我的胆子大了一些,跟三少说的话也多了。
三少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猜我应该有些憔悴,无论如何,也算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绑架事件。我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样子,对三少说:“我想先洗一下,不介意吧?”
三少摇摇头,但是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我。
我被三少看的很不自在起来,我不懂他的意思,不懂为何一开始他那么冷漠,现在的眼神里却又充满热情。
我从他身边闪过去,准备去洗澡。
可是,就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抱住了我。
我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吓住了。这实在是三少的作风,无论如何都是孤注一掷的模样。可是,这又不像我今天所见的三少的作风,他那么沉着稳重,凡事都是有分寸的小心翼翼,没有道理在此刻在这裏就乱了他自己的阵脚。
难道说我对他来说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
我忐忑地猜测着,心跳的厉害。同时我也感觉到了三少的心跳。
我们谁都不说一句话,生怕打破了此时的平静之后彼此又回到现实中来,然后发现一切都不能继续了。
三少的头趴在我的肩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忽然之间,我们又这么亲近了,但是这感觉并不是翻越千山万水之后的安定和幸福,这感觉是紧张的,是患得患失的,是弥足珍贵的,因为随时一切都会消散。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三少要做什么,总之,不管他做什么,我全部接受。
我从没想过就算我把三少等回来了然后可以等他给我一个最好的童话一般的结局,我说过,我要用我的一生还他许诺给我的三年,他能这样对我许诺就已经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大限度的爱,我还他我的一生也微不足道。
三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微微偏转了头,然后用他的嘴唇亲吻我的脖颈。
我没有动,任由他做他想做的。
他的吻渐渐地转移,一直移到我的嘴唇上。这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嘴唇,是微凉的。他的胡须有些硬,隐隐地刺痛了我,然而刺痛的同时又有挑逗的意味。
他的手也开始游弋,我能感觉到他是想帮我脱掉裙子,我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原来他不仅仅是要吻我。
三少始终不说一句话,也不抬头看我,但是我能从他的热情里感受到他对我的想念,也许还有爱。我坚定地认为他还是爱我的,而且这爱不会少于三年前。
男人是可以和不爱的女人上床的,但是与和爱的女人在一起的分别很大,他们的手碰到你就会让你感受到到底是单单的欲望还是有情感的爱恋。有没有爱是不可以伪装的,女人是天生敏感的动物,感受爱是女人的天性。
直到和三少双双躺在床上,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三年多了,我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玩过这样上床的游戏,如今与三少在一起,身体里潜藏着的所有的一切欲望都爆发了。我用尽力气地迎合他,希望过去这么久之后我的身体仍不叫他陌生,希望他能在我这裏得到快乐。
其实我仍是那个与男人在一起时千娇百媚的江暖,有些东西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只要一点引子就会让你找到它,并且被它控制。
然而我又有一点遗憾,我是在等三少,但是我并没有想过等到他来的是与他的床第之欢。我们已经过了用身体的拥有来展示爱情的时候了,我情愿他拥抱我,天荒地老般地拥抱我,然后让我明白这个世界都是我的,我从没有受过苦难,我的罪孽可以被原谅,我可以重新开始……
三少已是个叫女人着迷的男人了,我从他的动作里猜测他有过多少女人,他与那些女人在一起时候的情景,是不是与现在一样?
我痛恨我此时的想法,痛恨我此时的三心二意,但是我仍然要从三少的所有改变里推测他的经历。三年,这中间可发生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后来那个晚上三少没有走,我记得我们一直拥抱在一起,三少只说过一句话,他在抱着我的时候,说:“其实,我很想忘记你。”
他的这句话算是他回来之后的表白,至少是最直接地叫我知道他心思的话。至少,他让我知道了,他没有忘记我,虽然他曾经试图忘记我。
可是,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我也不敢问,这样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去想过去的那些回忆。
我在三少的怀抱里睡着了。
这个晚上非常安静,只有我和三少,没有任何人的打扰,没有人敲门也没有电话声。第二天我才想起来我的手机丢了。
过于安静其实是因为可能会有暴风雨要来。
早晨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
我抚摸三少睡过的地方,猜测着房门外是不是有三少准备好的早餐,想着这会不会是一个甜蜜而又美好的早晨,心怀希望地期盼着这也许预示着我和三少可以渐渐地开始,慢慢地重新来过。
我想我真的从未这么天真过,天真地以为可以重新来过。想我比现在更年轻的时候都能一下子就看到现实,可是现在,却天真起来了。
这也许是因为我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给了自己太大的希望,也许更因为我太自私了,不该索取的东西,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就不应该再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