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凉了,这几日,公子修已明确表明,从今往后他欲放弃原有的身份和地位,与她一同行走江湖过游侠生活,有花无多的易容术,这个愿望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花无多听后喜忧参半,喜的是公子修对自己的真情实意,愿为她放弃一切。忧的是自己隐瞒了身份而令他进退两难。每当看到他望向远方蹙眉沉思时,她就特别想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会带她回京城?想起刘府那么多的规矩及复杂的环境,花无多心生怯意。
她一心向往的是快意江湖,做个逍遥自在之人,如果说出身份,那这个向往必将成为泡影,她犹豫不决,便决定暂且不提。人生得意须尽欢,得逍遥时且逍遥。与公子修在一起只要快乐就好,花无多如是安慰自己。
他二人一致认为竹海是个定居的好地方,山清水秀气候宜人,还不会被打扰,便决定先去学盖房子,然后回竹海把他们的小家先盖起来。二人甜甜蜜蜜计划着美好的未来,便开始置办所需用品,打算带回竹海。
公子修平生第一次陪女人逛街,这才知道陪女人逛街买东西着实是件苦差。但见她开心,他便又觉心满意足,一直陪她逛下去,几乎走遍了整个庐州城的所有店铺,也无一句怨言。还在后来花无多喊走不动了,脚好酸时,他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目光,当众背起了她。
又逛了一家店,花无多没有买任何东西,掌柜的在他们身后抱怨,“还以为是有钱主,结果也是个穷鬼。”
公子修何时受过这等闲气,闻言目光一冷就要转身,却被花无多拽住,“行走江湖,各种人的嘴脸都要看得、受得,你再不是以前的贵公子了,你是要与无多同甘共苦的人。”
公子修敛了目光,没有再回头看那掌柜。
花无多又道:“这世间就是如此,你高高在上时看到的都是谄媚讨好的嘴脸,你失去了原有身份时,便要学会忍耐。修,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难,但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的。”
花无多最后一句话是在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兀自沉思的公子修没有听出来。公子修终究忍下了心中怒气,牵起花无多的手走远了。
二人走累了,便进了一个酒馆,点了些酒菜。
二人正吃着,就听旁边有人道:“昨晚城东头张秀才的女儿被玷污了,被弃尸在荒郊野外。唉,这是什么世道啊!”
另一人说:“唉,现在世道乱,官商勾结,贼寇横行,各种苛捐赋税压得咱们老百姓喘不过气来。唉,日子越来越难挨了。”
那人一叹又道:“这事很可能是城东那群贼匪干的。唉,可怜张秀才家的女儿才十六岁,又孝顺又可人,只因近日母亲生病,便替了母亲去东城河边浣洗一家衣物。却没想到会被贼人盯上,失了贞节又丢了性命,听说死状极为凄惨,唉……可怜啊。”
原本也就当一个闲话听,可公子修未料到,第二日,花无多竟然决定去城东洗衣服。她还拍着公子修的肩膀对他说:“你有福气了,脏衣服拿给我洗吧,不用客气。”
闻言,公子修哭笑不得。他根本没什么脏衣服,脏衣服都被他送给路边穷苦百姓了,如今身上穿的是新的,虽然是布衣,却仍然干净清爽。但为了满足花无多洗衣服的愿望,还是将身上这件偷偷脱了,硬着头皮说是脏的,拿了给她去洗。
他回头再看花无多,则完全没他那么讲究,这一收脏衣服,一包裹都是。难怪她要去洗衣服,只是为何一定要去城东……
“一天未必能遇到害人的贼子,那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脏衣服多没什么,反正闲着没事干,慢慢洗。”公子修在门外听到了屋内花无多的嘀咕声,花无多前脚才出门,他后脚便也出了门。
从未见过女人洗衣服,更未见过花无多洗衣服,公子修躲在树上远远地望着她蹲在河边挥舞着洗衣棒一棒一棒狠狠地捶打衣服的模样,总有种衣服会被她捶烂的错觉。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忽然觉得她为自己洗衣竟是这般幸福的事,便是她洗衣的模样也好看之极。
很快,花无多洗完了一件衣服,将衣服拧了拧,暂时挂在了一旁的树上。又开始洗起了另一件,却始终不见其他人。想来这裏出了命案,原本来这裏洗衣服的人也都不敢来了。
眼看她另一件也洗完了,正要去悬挂。这时灌木林中不知从哪里走出一头牛来,那牛一看便知不是家养的,精壮的身子略带野性,可不知怎么就咬住了先前花无多挂在树枝上的衣服。
花无多见状忙大喊了一声:“哎呀,修。”
突如其来的惊呼,公子修险些以为她发现了自己,正惊慌地站直了身体,就发现她正紧紧地抓着牛嘴裏衣服的另一边,试图将衣服拽出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喊的是那件衣服。
那头牛也倔犟得很,硬是咬住衣服不放,一人一牛一来一往就在河边开始了拉锯战。
公子修远远地看着,越看越想笑,可又不能笑出声,便艰难地忍着。
花无多挥舞着拳头威吓着牛,“你快松口,这是修的衣服,你敢咬坏,我杀了你吃肉。”
那头牛显然听不懂人话,不仅不松开反而咬得更紧了,还向后拖了几步,花无多怕用力拉扯衣服挣坏了,不得已跟进了几步。
公子修忍得过于辛苦,险些喷笑出声来。
见此计不行,花无多无奈,抓起地上的一把草在牛鼻子前晃来晃去诱惑道:“吃啊,吃啊,很好吃的。”
可惜,花无多几番挑逗,那牛愣是不张嘴,还是死死地咬着衣服,警惕地盯着花无多。
花无多怒了,丢了手中的草,又开始与牛拉锯。
一直不能从牛嘴裏拯救衣服,花无多又怕用力扯坏了衣服,就一边拉扯一边对牛规劝道:“牛哥啊,快放嘴吧,这是修的衣服,我知道你是头母牛,也不能这样不是。若想见修,我一会儿牵了你去见他便是。”
牛在这时竟然“哞……”了一声,将衣服放开了。
树上的公子修先是哭笑不得,后来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了。
花无多急忙扯回衣服察看有没有被扯坏,见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转眼却是向牛一瞪,挥舞着拳头怒目相向道:“你还想见修,你做梦,我现在就杀了你吃肉。”
她作势跃起,向牛虚晃一掌,那野牛却又在这时“哞……”的一声,竟低下了头猛地用角向她撞来,来势汹汹。
花无多本无意伤害这头牛,忙向后急退,脚下灌木刮在衣裙上,妨碍了她倒退的速度,正欲高高跃起,就见一人凌空跃下持剑欲砍向野牛。
花无多见状匆忙大喊道:“剑下留牛!”
公子修闻言一顿,可就在这一迟疑间,那头牛竟掉头向他撞来,这时却被花无多拉住,急忙向后退去,只听花无多道:“快跑啊,它怒了。”
公子修只得跟着她跑了起来。
山野林间,一纵一跃,她在前,边跑边笑,他在旁,寸步不离。
回眸间,她发丝飞扬,扫过他的脸颊,那灿烂夺目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他眼中,刻进了他的心底。
二人飞跑在灌木丛中,一路疾奔,待那牛不见踪影时,二人已被牛追出了半里路。
停在一处巨石上,她鬓发因奔跑有些凌乱,一头倒在巨石上,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起来。
想到方才之事,想到他俩被一头牛追得这般狼狈,他也不禁失笑,亦仰躺在她身侧,鼻端闻到了她的气息,不禁心神一荡,伸手摸到她的手指,抓在手心,不放。
她停了笑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复又望向天际。
头顶,目光所及,无尽天空满目皆蓝。他忽然想,若一生一世都这般该有多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牵着手,花无多将手臂荡得极高,公子修随她去荡去扯,一手抱着木盆和衣服,一手被她扯来荡去,转头,对望,眸中尽是温柔。
夕阳西下,将他们身后染成了金黄色。
如此一连洗了几天衣服也没遇到那群劫色杀人的贼匪,花无多只得作罢,公子修暗自松了口气。
※※※
二人连续往返竹海和庐州近两个月,竹屋终于建成了。
从筏竹到盖建,从什么也不懂到四处请教,屋中的一钉一铆均是二人的心血和智慧,就连竹子选哪棵,窗户朝哪边,窗帘选什么颜色,篱笆漆成什么颜色,院里哪里摆凳子,哪里摆椅子,哪里又摆箭靶,他们都要讨论一番。
当整个屋舍立在眼前,公子修将花无多揽在身前,十指交握,一同凝望着竹屋。阳光透过他们映在屋边泉水旁,染在竹屋上,落影依偎成双。
二人相视一笑,她突然跳了起来,冲上前去,边跑边喊:“我要第一个进屋去。”
他随后追了上去,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二人挤在门口,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时都进不去。
他一挑眉,突然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一旋身,同时进了屋。
屋内,一应俱全,床、帷幔、桌椅、木箱、茶具……散发着清新的竹香。
他自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颈窝,柔声道:“我要娶你。”
她闻言有些羞涩,低低回道:“那你得去我家提亲。”
他似有些意外,因从未听她提起过家住何处哪里人士,便道:“你家在哪?”
她目光闪烁,道:“我家在金陵,你只要顺着秦淮河乘船由东往西,心中数到一百时,就到我家了。”
公子修一怔,继而微笑,以为她在戏耍自己,故意蹙眉问道:“若我数快了或数慢了,去了别家提亲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