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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倾怀倒的时候极不甘心。

他从小苦练枪术与兵法，为的是一朝能有所用，如今王都蒙难，重责未竟，却死在一群叛党手中，还搭上了路过的兄长左卿辞，实在冤得没法说。他很清楚左卿辞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哪怕这个儿子少小离家，任性不羁，并不肯与之亲近。

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左倾怀一直很羡慕。

纵然他做了嗣子，唤左侯为父，得了多年的关怀教养，但从不敢如左卿辞一般恣意挥霍父亲给予的一切，那是血脉相系才有的无尽宽纵，而今兄长被连累丧命，不敢想父亲将何等悲恸——

左倾怀在混沌中百念杂生，依稀感觉身下轻晃，一睁眼发觉自己居然在马车内，一旁的左卿辞神情极淡。

“大哥？”左倾怀猛然坐起，牵动了伤口，疼得脸都变了，紧张的望向车外。

左卿辞大概看不过去，道了一句，“秦尘将那些人驱走了。”

左倾怀确定了不曾遭擒，骤然放松下来，不免又有些疑惑，他知道秦尘是左侯送给爱子的侍从，但竟有如此厉害？敌人达数十人之众，怎么也该是一场恶战，左卿辞看来气定神闲，衣角都没乱。

左倾怀一时想不过来，随口道，“大哥怎么会到宿州。”

“偶然途经。”左卿辞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打发了问话，“你为何来此？”

“我受命而行，去往边塞。”左倾怀依然觉得怪，不过对兄长也不隐瞒，习惯的摸了一下怀里，面色骤变。

左卿辞长眸半敛，将一只锦盒置在案上，“为送这道密旨？”

左倾怀还当这东西落在叛逆手中，一见大喜，检视了一遍火漆完好，才算放下心。

左卿辞轻飘飘的甩出一句，“不必去了，冯保是叛逆一党，就算递去千百道密旨，金陵不破，他是不会率大军回转的。”

大军迟迟未返，朝中疑消息被逆党截断，左倾怀受御令突围而出，就是为将秘旨送至冯保手中，此时被左卿辞一语道破，他惊骇非常，“大哥怎会知道这些？”

听出猜疑，左卿辞神色不动，“不必担心，我并非逆党，送人路过而已。”

这道秘旨送了也是白送，根本毫无意义，左卿辞顺道过来验证一下猜测，唯一的意外是没想到密使居然是左倾怀。细想也不奇怪，左倾怀任羽林卫，常在天子身侧，对边塞也相当熟悉，确是合适之选，只是这样一来就多了点麻烦。

左卿辞扶案的长指叩了两下，道，“边疆去已无用，金陵给叛军锁围，倾怀待要如何？”

他的态度高深莫测，敌友难辨，左倾怀惊疑不定，半晌才道，“我既已受命，总不能半途而废。”

左卿辞又给他浇了一瓢冷水，“这一路必有追截，你走不到边塞，就算侥幸赶至，明毅伯是否附逆也难说，万一正好撞上逆党，一条命就白送了。”

左倾怀有无数疑惑，然而也知两人不亲近，左卿辞不愿说，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的回答，他摩挲着血渍斑斑的军刀，片刻后道，“圣上以御令相嘱，数百兄弟以血肉护我突围，我不知大哥为何而来，只知自己为何而去。生死事小，我只求不辱使命。”

左卿辞的眸中掠过一丝冷讽，“你没想过逆乱因何而起？是谁让武卫伯、冯保、威宁侯这些人踞于高位？如今的乱相无非是有人自作自受。”

左倾怀再一次被惊住了，赶紧道，“大哥这些话以后不要说，给外人听去就糟了，朝堂上的事不宜多言，我等只能尽力平定叛乱，让世道重归太平。”

左卿辞似笑非笑。

左倾怀顿了半晌，声音低下来，“纵然圣上有错，累及天下，难道就该让天下大乱而惩一人？我知你未必看得起我，可我既是靖安侯府的人，就不能有辱父亲的英名，但求竭尽所能，问心无愧，无复其他。”

不知哪一句让左卿辞的眉梢一跳，沉默下来。

马车辘辘前行，许久无人开言。

左倾怀经历了连番恶战，连伤带累，已经快撑不下去，然而担心追杀者卷土重来，连左卿辞也遭险，遂道，“大哥，借我一匹马，我军务紧急，不如就此地分道而行。”

左卿辞的眼眸都没抬，一语嘲道，“就你这模样，能走出多远？”

这位兄长从来温文有礼，纵有锋芒也是笑里藏针，极少如此不客气，左倾怀给他忽好忽坏的性子弄得无语，马车刚好停下来。

车外是一方客院，有人车下相迎，左倾怀认出是左卿辞的侍从白陌。

白陌见了左倾怀也有惊讶，逐一行礼后禀道，“郡主略感不适，夫人关心情切，请公子回来后立刻去瞧一瞧。”

左卿辞随之举步，左倾怀又一个意外，“大哥娶妻了？”

他知道这位兄长眼界极高，连沈国公的孙女沈曼青，那位门第相当、容颜秀美的正阳宫女侠都被他弃婚而去，寻常女子更不可能入眼，如今竟然悄没声息的有了妻室，实在令人讶异。

左卿辞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方至廊下，一个美丽的胡姬匆匆迎来，“阿卿快来，师娘身子不大舒服，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左卿辞给她拉着行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道，“这是你嫂子，以前应该也见过，往后记得改了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