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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熟睡的芙蕾娜盖上毯子,奥薇轻手轻脚的钻出了帐篷。
一道从伊顿逃难出来的人散落在方圆几十米内,男人们低议着明天的路程,女人们在篝火旁缝补。沿途的劫匪和乱兵令人忧虑,更不知未来何处,连孩子都感染了大人的情绪,变得乖巧安份起来,蜷在父母身边沉睡。
深蓝的天幕上嵌着无数星芒,点点篝火映着夜宿的人,宛如一副安静的油画。
一个女人抱来一卷毛毯,奥薇收下来,递过半袋面粉,女人回给奥薇一个感激的笑,接过去飞快的钻回自己的帐篷。原始的以物易物在逃难中成了常态,预先准备的莎拉一家物资还算丰富,数日间以食物换了不少东西。
收起软毯,又整理了一下东西,夜色渐渐深沉。
奥薇下意识的抚了抚眼睛,见所有人都已休憩,回到帐中对着镜子低下头,指尖一掠,指上已多了一片薄薄的弧形晶片。镜中呈现出奇异的景象,清亮的眼眸一只绯红,一只却是深褐。她看了片刻,取下了另一枚镜片,小心的收起来,重又现出一双红眸。
来自索伦伯爵的镜片异常珍奇,轻易即可转换眸色,替她解决了过于受人注目的麻烦,艾利和莎拉为之惊奇了许久。唯一的缺憾是十余小时后必须摘下,否则会磨得眼睛发疼。
莎拉从火边回到帐篷,将补好的衣服放入行囊,脸上难掩疲倦之色。
“妈妈,你先睡吧,我去叫艾利回来。”
莎拉望着女儿的眼睛,有些迟疑。
奥薇莞尔一笑,抓起斗逢。“其他人都睡了,守夜的人我会避开,没关系。”
奥薇缓步向树林深处走去,长长的草叶轻晃,芦苇中隐约有青蛙在低鸣,走了半晌耳畔听见水声,顺着小溪她找到了艾利。
潺潺的溪水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银练,伫立着一人一马。见到妹妹,艾利牵着马走过来,马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刷完的皮毛十分顺滑,奥薇随手抚了一下,棕色的健马侧过头,亲昵的舔了舔手心。
“奥薇。”艾利唤了一声。
绯色的眼睛在月下成了深红,静静的抬起长睫。
“我很高兴。”艾利叹了一声,满心怜爱。“以后你再不会因为眼睛而受歧视了。”
奥薇笑了。“谢谢艾利,你和妈妈一直都这么好。”
“知道吗?你小时候经常为此而哭,怕我因为你而和别的孩子打架,总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想起久远的往事,艾利有些伤感。“那时我常想,如果神灵能给你换一双眼睛多好。”
奥薇温柔的看着他。
“我还曾经想,假如我不是哥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一直照顾你。你是那么善良体贴,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艾利笨拙而柔软的安慰。“别去听那些蠢话,我们的奥薇配得上最好的人。”
“有你和妈妈在身边,我现在很幸福。”
艾利揉了揉妹妹的头。“你性情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像过去那么爱哭,变得坚强又独立,还反过来安慰我和妈妈。”
奥薇突然垂下眼,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忘记过去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艾利牵着马和妹妹并肩走回宿地。“其实这样很好,妈妈放心多了,只需要再找个好小伙子做丈夫,你一定会幸福。”
“艾利自己还没有妻子呢。”
艾利不理她的话,认真的建议,“没发现近几天车队里的男人都在对你献殷勤?或许你该好好留意一下,挑个合适的小伙子去散散步。”隐去了红眸,奥薇的美貌终于散发出惊人的诱惑力。
“艾利,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头了。”见他一本正经,奥薇忍俊不禁。
艾利不打算放弃劝说的良机,一路谍谍不休,“说真的,你不觉得有几个小伙子很不错吗?比如今天帮你打水的,还有下午找你借皮绳的,再有钉帐篷的时候……”
奥薇突然停下脚步,倾听前方的动静。
凝重的神情令艾利不由自主的噤声,侧耳细听,风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艾利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奥薇先动了。
她的脚步很轻,又极迅速,轻盈的像林间穿行的风。
艾利追不上又不敢呼喊,急得冒汗,及至看到宿地的火光,奥薇在林边停顿了一刻,随即冲到半塌的帐篷边,抱住了昏迷的莎拉。
宿地一片狼籍,散落着衣服和各类物件,行囊全被粗暴的翻出来挑散,地上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几个垂死者在抽搐呻吟,几个年迈的女人瑟瑟发抖,只会惊悸过度的抽泣。
“妈妈!”艾利冲上来,惊骇的发现母亲腿上鲜血淋淋,横着一道长长的刀口。
奥薇用布条勒住莎拉的伤腿止血,将母亲移交给艾利,冲进帐篷翻找伤药。
直到干净细致的上药敷扎完毕,莎拉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妈妈,你还好吗?”
“艾利,奥薇……”见一双儿女安然无恙,莎拉潸然泪下。
“妈妈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芙蕾娜呢?袭击宿地的人是谁?”
奥薇极其镇定,连带让莎拉也安定了一点。
“……我想是一队溃逃的士兵。”忆起可怖的场面,莎拉止不住发抖。“可能有十几个,也许是二十几个?太可怕了,他们杀人、抢钱,要所有年轻的女人……芙蕾娜,天哪,他们把芙蕾娜也带走了,我追上去说她还是个孩子,求他们放过她,可他们差点杀了我……奥薇,幸亏你不在,我的孩子……”
莎拉痛哭起来,庆幸的抚摸奥薇的脸。
那张娇美的脸比石像更冰冷,眼瞳燃烧着烈焰,拉开了母亲的手。“艾利,你照顾妈妈和其他伤者。”
“奥薇!你去哪!”艾利抱着母亲来不及抓住,看她拉过一旁的棕马套上鞍辔,纵身上马。
“我去找芙蕾娜,别担心,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艾利目瞪口呆,与莎拉同时惊叫。
“奥薇!”
“你疯了!快下来!”
马已经奔跑起来,奥薇没有回答,一提缰绳跃过了一簇篝火,侧身从地上捞起一把短剑,迅疾的冲出了视线。
一队乱兵霸占了镇上的酒馆,将所有客人赶出去,带着抢来的女人纵情吃喝,连店主未成年的女儿都被拖进去,试图阻止的父亲遭到了残忍的砍杀。
这是从伊顿城逃出的溃兵,被政府军所追缴,在末日来临前垂死狂欢。
女人的哭喊响彻小镇,没有人敢反抗,邻近的房屋一扇扇关上窗,连灯火都被熄灭。镇上的警备队不足十人,根本不敢与荷枪实弹的乱兵冲突,人们明知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处境凄惨却无能为力,沉默的任罪恶横行。
一个士兵拎起酒壶捏着女人下颔强灌进去,直到对方呛咳的近乎昏厥才轰然大笑,撕开衣服放纵肆虐的兽欲。酒馆里酒液横流,到处是女人的哭号,夹杂着喘息咒骂和殴打凌辱,污秽混乱不堪,犹如人间地狱。
夜,比墨更黑,星星都隐入了云层,躲避凶残的野兽。
紧闭的木门传来叩响,最初淹没在尖叫和呻吟中,渐渐引起了注意,随着叩响越来越重,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盯住了木门。
诡异的寂静中,一个甜美的声音穿过门扉。“我妹妹在里面,请放她出来。”
静滞了片刻,酒馆爆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士兵吹起了粗俗的口哨。
“是个娘们,居然自己送上门。”
“哪个是她妹妹?正好一起伺候。”
“听声音说不定还是个美人。”
“把她拖进来乐乐。”
肆无忌惮的淫笑中几个士兵打开门,阶下站的果然是个女人。
长长的斗蓬覆住了眉眼,仅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颔,形状柔美的嘴唇,灯光下精致如细瓷。
士兵粗鲁的拖住她的手臂,一把拉进门,沉重的木门再度关上,酒馆里爆出了刺激的哗笑。
一个迫不及待的士兵扯下了她的斗蓬。
尽管低着头,出众的美丽依旧引起了狂热,士兵们鼓噪起来,扔下手上的女人赤身争夺。
“这美人是我的!”
“我的,让我第一个!”
“滚开,我军阶比你高!”
……
离得最近的几个士兵猴急的动手。
脏污的指尖还未碰到裙边,低垂的长睫忽然一掀,现出了一双凌厉的红眸。
艾利急得要疯了,奥薇只身一人去找乱兵带走的芙蕾娜,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无法想像妹妹会有怎样的遭遇,就算索伦公爵有令,一介弱女也不可能从乱兵手中救人,可奥薇竟然去了,他竟没能拦阻,这可怕的现实几乎令他崩溃。
艾利找了个略为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同样慌急的母亲,找了一匹马沿着奥薇的去向搜寻。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乱兵杀人不眨眼,假如奥薇真落在他们手上,除了搭上性命之外于事无补,可明知如此,他仍无法放弃。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温驯善良,被亲人视如珍宝的妹妹。
一路沿着痕迹追到小镇,艾利走进唯一还亮着灯火的旅店打听,几个镇民聚集在店内,低声诅咒天杀的乱兵,为无辜死去的酒馆主人叹息。
其中关于乱兵暴行的描述听得艾利心惊肉跳,脸色惨白,他不敢去想奥薇的处境,更无法忍受妹妹受到伤害,昏头昏脑冲出去却撞上停在旅店前的马车,骏马一声长嘶立起来,燥动了好一阵,被赶车人挥鞭强压下去。
劈头的斥骂声十分耳熟,艾利抬头一看,目瞪口呆。“拉斐尔?!”
廊下的灯光映出车驾上的人,赶车人穿着一身令平民避之唯恐不及的军装,带着被冲撞的怒气,正是卡兰城晶石厂里的朋友拉斐尔。
突然被叫出名字,拉斐尔呆了一呆,低头看下来,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艾利?”
“是我!拉斐尔!”艾利激动万分,无暇去想拉斐尔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又何时当了军人,只感觉到神赐般的希望。“请帮帮我!帮帮奥薇!你喜欢她对吗!求你救救她!”
拉斐尔怀疑落入了陷阱,手按在衣内的枪上,态度冰冷而戒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在这?”
“拉斐尔!”艾利紧紧抓住缰绳,语无伦次的乞求。“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帮我从卡兰监狱里逃出来,还借给我金币,我已经攒了不少,很快就能还给你,求你再帮我一次,奥薇!救救奥薇……”乖巧的妹妹还在危境之中,艾利急得哽咽落泪。“她很喜欢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拉斐尔脸色越来越难看,抬脚准备踹开纠缠不休的麻烦,可惜车内的人已经被惊动,车帘一掀,现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神色冰冷。
艾利被看了一眼,仿佛被凛冽的寒风侵袭,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扣住车辕的手。
年轻人对面还有一个人,生着一头漂亮的金发,英俊出众、矜贵优雅,看上去略为成熟,似乎稍稍随和,开口询问。“拉斐尔,这是谁?”
拉斐尔像被人强迫着生吞了一枚鸡蛋,僵硬而不自然。“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艾利发现车内的两人似乎身份更高。“我是拉斐尔在卡兰晶石厂里的朋友,求大人救救我妹妹。”
金发青年制止了拉斐尔辩解的话语,悠然询问。“拉斐尔曾经帮过你?”
“对,他是个好人,我被人诬陷入狱,是他帮我们全家从卡兰城逃出来,否则我已经被砍掉双手了。”艾利充满感激的倾诉,却没发现拉斐尔嘴角抽搐,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
金发青年意味深长的瞥了拉斐尔一眼,又问。“他还给过你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