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故人(2 / 2)

水顺着发梢流泻,模糊了视线,林伊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沉沉的话语。“十年前你对我唯一的请求是抱你,十年后依然如此,对你而言,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恍惚了一瞬,好一阵才回答。“……对你而言,我又意味着什么?”

他似乎涩笑了一下,话中有无限的苦痛。“你是我绵延多年的恶梦。”

她怔了片刻,低下头关闭了水龙。“恶梦总会结束的。”

“怎么结束?”他凝视着垂落的长睫,声调多了一线冷嘲。“看着你从露台上跳下去?”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一下,她扯过浴巾裹住身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知道吗?我总会梦见你,总是听见你在叫我。”修纳置若罔闻,指尖触抚温软柔嫩的唇,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迷茫般自言自语。“有时我在绿晶矿洞湖底,你在岸上,美得像森林仙女;有时我在水牢,你举着火把,悲伤的叫我的名字;还有一些时候我躺在实验台上,你低头看着我……无数次我梦见你在地牢里受刑,身上遍布各种可怕的伤痕;我梦见你在阳光下微笑,也梦见你在绝望中哭泣,梦见你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呼唤我,指引我去救你。这些梦不断纠缠,让我日夜难安,发疯一样向上攀爬,哪怕变成你所厌憎的恶魔。”

林伊兰怔怔的看着他,想开口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没有呼唤。你的性情既骄傲又克制,从不追寻、从不奢望,无论你为别人付出了什么,都不会奢求对方的回报。可我总会忍不住幻想,幻想你需要我、在等待我,只要我足够强大,总有一天你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伤感和痛楚溢满了心房,他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多么愚蠢的妄想,这种妄想驱使着我成了帝国执政官,没人能违逆我的意愿,我以为我能再度拥有你。可我错了,死神比我更强,它早就带走了我心爱的蔷薇……”

他的喉咙塞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林伊兰完全呆住了,秀美的脸庞一片愕然,许久后才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我是说你不可能……”

他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她。

绯红的眼眸涌起了雾气,林伊兰嘴唇轻颤,渐渐开始摇头,“不……不会……”

他牵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我爱你。”

“不,你一定弄错了,不可能是因为我……”

又一个吻落在伤痕未愈的额角。“我爱你。”

“不,你只是负疚,这完全没有必要……”

下一个吻落在精致的眉心。“我爱你。”

“不,不对,你只是喜欢我过去的身体……”

再一个吻落在挺翘的鼻尖。“我爱你。”

“不!”惶乱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已经是执政官,不可能还……”

“我爱你。”一个吻落在温软的唇,印下十年前无法出口的爱语。“从过去现在到未来,无论我是谁,无论你是谁,永远。”

泪水涌进了林伊兰的眼眶,无边的酸楚淹没了心湖,她再也无法自制,捂住脸失声痛哭,清澈的泪从指缝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膛,流进了哀痛的心底。

哭声在安静的浴室中回荡,久久无法停息。

修纳倚着墙,环住她轻颤的肩,紧紧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爱人。

从深夜到黄昏,从疏离陌生到熟悉如昔,无所不至的交谈让他们找回了彼此。

壁炉边的长沙发上依偎着两个人,修纳把她揽在怀里,语调低而温柔。“从船上跳下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林伊兰只是微笑。“幸好你曾经教会我游泳。”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柔美的脸庞,声音有些哑。“冷吗?”

“没关系,时间不长。”她枕在他的肩膀,凝视着壁炉中跳动的火焰。“重生之后我一个人生活,莎拉和艾利找到我,把我当亲人一样疼爱,有段时间我总做恶梦,莎拉整夜不睡的照看我,艾利绞尽脑汁给我讲笑话,他们很穷,却把所有钱用来给我买最好的食物,尽一切努力让我相信我是奥薇……”

她停了半晌才解释般道。“主持后备躯体徵集的是我父亲,为了神之光从莎拉身边夺走了她最爱的女儿,她一直在寻找,颠沛流离过得很辛苦,眼睛也哭伤了,我无法告诉她奥薇已经死了,占据身体的正是凶手的女儿……他们让我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仅剩的儿子。”

“对不起。”自责像小刀剜着心脏,修纳闭了一下眼才开口。“我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还是要道歉,为所有我带给你的痛苦。”

对不起,让你因我而蒙受了耻辱,带给你各种各样的伤害。

对不起,我没发现你活着,没能及时找到你,看着你却没有认出你。

对不起,我亲口说了那些可怕的话,把你视为敌人一样对待。

对不起,我冷酷的纵容别人伤害你,用你珍视的人去胁迫你。

审判、通缉、悬赏、死刑判决、断头台……

盲目和无知是一种罪,他一错再错,不可饶恕,甚至没有资格祈求原谅。

“不是你的错,我也该道歉,我没想到你……”林伊兰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话语。

修纳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伊兰——”

她不想再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语。“能吻我吗?”

修纳顿了顿,放弃了话语,托起她小巧的脸,印下十年后第一个深吻。

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彼此身上,睽违已久的思念令人沉沦而贪求,纠缠越来越深,火热的激吻轻易勾起了欲望。在意志溃败的前一刻,他喘息着中止了吻,强迫自己放开她。

林伊兰肌肤发热,神智仍在昏沉。

过了许久他才说话,气息恢复了自然。“冷吗?我给壁炉加点柴。”

迷乱的气氛散去了,他起身挑旺炉火,打铃唤侍卫送来餐点,同时命人拆掉了封窗户的木板。

雅致的房间重又舒适怡人,夕阳温暖得令人恍惚。

用餐完毕他仍把她拥在怀里,林伊兰避过先前的话题,谈些轻松的生活趣事,气氛一片安然。

忽然她静默下来,修纳回过神,以目光询问。

“你在想什么?”暮光中俊挺的轮廓完美得不真实,一丝现实的阴影袭上心头,林伊兰声音淡下来。“如果是担心……”

他打断了话语,“只要你在我怀里,我什么也不会担心。”

扣在腰上的手很紧,箍得骨骼生疼,她没有挣扎,只陈述事实。“刚才你走神了。”

他忽然笑了,隐隐的怒意淡去,多了一丝邪气。“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待询问,他俯在她耳边低道。“我在回忆在你身体里的感觉。”

莹白的耳垂一瞬间烧红了,林伊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事实上连触碰你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想要你,想得发疯,时刻都想撕开你的衣服和你疯狂做爱,直到你承受不住昏过去。”低沉的声音充满情欲,却又异常冷静。“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的身体抗拒这种事。”

她怔怔的看着他,修纳笑了一下。“吓到你了?”

“不。”林伊兰脸颊飞红。“我只是有点惊讶。”

修纳笑容稍淡,揽着她的手臂改枕在脑后。“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流氓。”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欲望,却突然说这种话。”

他没有开口,目光变得幽深炽热。

她戏谑的抚了一下黑色制服上冰冷的银扣。“现在的你和过去完全不同,从衣着到行为都一丝不苟,像一个绝对自制的执政官标本,可刚才又那样……”

修纳忽然道。“你可以解开它。”

那种别具意味的笑容让她心跳快了一拍。

他挑了挑眉。“不想仔细看看你给我的身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溜到制服遮蔽下的胸膛,立即又移开。

修纳不疾不徐,平淡的语气挟着暧昧的挑逗。“你的新身体我触摸过每一寸,不过那时你在昏迷。”

林伊兰的脸一瞬间全红了,即使在过去他也不曾如此放肆的调情。

“这对你不太公平,所以基于平等的原则——”修纳牵起她的手,放在最上端的一枚银扣上。“我愿意任你摆布。”

深遂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是在取笑她的羞涩。

林伊兰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某种莫名的力量诱惑,驱动了发烫的指尖。

第一颗银扣开了,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黑色制服逐渐敞开,而后是笔挺的衬衣。

这是一副比例完美的躯体,宽肩窄臀,肢体修长,光滑紧致的皮肤包裹着肌肉,每一分线条精悍有力,麦色肌肤上散布着一些细碎的疤痕,刻划着军旅生涯中的无数次冒险。

他紧紧盯着她,暗眸仿佛有火焰燃烧。

林伊兰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她在注视一处醒目的枪痕,这处离心脏很近,足以想像当时的凶险,她看了很久,轻柔的抚过狰狞的伤痕。

指下的肌肉立即绷起来,他再按捺不住,扣住她激烈的索吻。

迷乱中感觉衣襟被扯开,前一次疼痛的回忆让林伊兰回到现实。“菲戈……不行,我……”

修纳吻着脆弱的锁骨,耐心的摩挲她微僵的背。“别怕,这是你给我的身体,它会让你快乐。”

不安中她犹豫而挣扎。“或者让我先喝点酒……”

“相信我,你不需要。”

动人的声音似乎有种温暖的魔力,淡化了难言的恐惧,她终于放松下来。

衣服一层层剥离,赤裸的身体纠缠难分,炙热的吻燃起情欲。

耳畔有种极其沉重的呼吸,一滴滴汗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坠落在她的胸口,俊美的脸庞十分僵硬,带着隐忍压抑的痛苦。“菲戈。”林伊兰抬手触摸他汗水涔涔的脸。“来。”

原始的本能在血脉中奔涌,他尽一切力量禁锢住肆虐的冲动。她是那样甜美,又是那样脆弱,再也经不起一点伤害。

疼痛依然存在,却似乎不再可怖,她仰起脸看着他。“没关系,让我感觉你。”

最后一线理智崩溃,修纳化成了放纵的野兽。

……

一场淋漓尽致的情事过去,林伊兰筋疲力尽,一只手绕过肩,替她拉起了被子。

肌肤还带着汗意,倦怠的身体有种懒洋洋的酸乏,她抬起头,一个吻落下来。

亲昵的气氛极温馨,修纳低低的询问。“疼吗?我想我有点失控。”

“我很好。”她轻笑一声,回吻了一下。“也很快乐,比我想像中更好。”

修纳笑起来,深情的黑眸盈满了自豪。

无意中瞥见肌肤上点点红印,林伊兰有些惊讶。“你以前从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那时你不属于我。”修纳的手流连在细瓷般匀美的曲线上,迷恋而沉醉。“现在你是我的,我的伊兰。”

她忽然有几分犹疑,“你……喜欢吗?它和以前不太一样,而且我的眼睛……”

“很美,和过去一样动人。”修纳吻住了爱人的彷徨。“我喜欢这双漂亮的眼睛,真实的展现你的情绪,在你最快乐的时候它会变成璀璨的金红,你一定不知道有多美,胜过世上一切色彩。”

林伊兰好一阵没有说话,而后她抬起手,蒙住他深遂温柔的眼。“菲戈。”

修纳没有躲避,任她覆住双眼。“嗯。”

“我爱你。”

他的呼吸忽然停了。

“我爱你,我只要拥抱是因为我不敢说爱,我怕你并不爱我。”他看不见她的脸,这让她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在法庭上我见到你,可我无法说出口,我已经是声名狼籍的魔女,你却是帝国最高贵的执政官,死去的公爵小姐或许会让你怀念,活着的魔女却只会带来灾祸……”

她哽了一下,声音抑不住的发抖。“是的,我还活着,但这并不比死了好多少,人人都厌恶这双红眼睛,我想这或许是报应,我父亲杀了太多人,为了保护林氏我也一样……”

他反握住她的手,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会把你一起拖进地狱,彻底葬送你辛苦得来的地位,到此为止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给我的温柔……我爱你,从十年前你在雨中抱起我,从十年前你第一次吻我,从那时起我一直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最好的一切。”

她的心已经被绝望彻底粉碎,乖戾的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相守的机会,即使他已身居高位,即使他的拥抱温热如昔,黑暗的现实却依然坚不可摧。时间造就了截然逆转的境地,也划开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在结束前的片刻温存已是一种奢侈。

明知如此,她的眼泪却无法停止,被修纳一把挣开,反身压住她。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盯着泪痕交错的脸庞,修纳喑哑的声音近乎低吼。“如果你选择死亡,我绝不会多活一秒,下地狱是吗,我们一起去!”(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