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舍,可却不得不走。
今夜七夕,他见她能笑得如此开怀,心中亦跟着霁明起来。他深知她自幼孤苦,只怕是二十余年来都不曾像寻常女子一般在家与母亲姐妹们一道乞巧过;今夜能藉着这七夕的日头、与一众女官们一道在城中玩耍,想必她是高兴极了,才会不管不顾地饮下这许多酒,醉得连“官威体面”都不在乎了。
放她起身时,她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却又转头沉睡过去。
他推门走出去,想起她曾对他说过的话,沉黯双眼中更似染了层墨。
倘是将来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谁,可还会如当初所愿一般——陪着他,看他固江山,看他养百姓,看他致太平?
鸦色苍夜如盖倾扣,压得他呼吸微沉。远处黄波一声“陛下”恰时传来,这才唤回他的心神。
孟府上下怯不敢言,目光直送他出府,然后才阖门熄灯。
第二天,她直睡到临近晌午时分才慢慢转醒。
头疼欲裂,睁眼起身好半天,都想不起夜里发生了什么。待她一撩帐子,看见屋子裏面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东西,什么玉兔银针彩线叠画儿,这才如雷轰脑际,霎那间想起来她昨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当下羞愤欲绝。
她怎能张口要这要那,还当着街头就大胆肆行,回府后又疯了似的将他拽上床上下其手……她脑中一片乱糟糟的,只记得昨夜里他对她是那么的纵容,纵容得简直不像是真的……一时间竟隐约怀疑这是自己做的一场绮梦,他怎会只因怕她胡思乱想就真的出宫来见她?
没过半瞬,她又发现自己竟已是堂而皇之地睡过了早朝时分,当下更是惊惶万分!她知道他向来政私分明,纵是肯略略宠她些许,也绝不可能原谅她因酒误朝之举。
她飞快地穿衣梳洗,又将平日里伺候她起居的婢女叫来斥责了一番,怎能任她睡到这会儿都不叫?
那婢女一脸委屈,说是昨夜里皇上临走前吩咐过了,今晨特允孟大人休朝不觐。
府上小厮也闻声而来,对她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昨夜她在街上的情形,连说皇上是如何如何依她之索,又是如何如何将她抱回府里的……直叫她听得又是羞窘又是怔神,当信却又不敢信。
他的感情向来是沉稳而内敛的,何故会使得他昨夜张扬若此,竟像是明明白白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似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终还是不顾那特旨休朝一说,将自己收拾妥当,嘱咐人备车,出府往入宫去。
徐亭被罢相一事虽未令朝中大起震荡,然而人心浮动之向却是不可避免地有了倾斜。内廷传旨虽未对孟廷辉有所擢贬,可皇上特允孟廷辉一日休朝不觐的殊宠却让当廷的所有朝臣们刹然明白过来,今后徐亭是再无起势的可能了,而孟廷辉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愈发令人不可意犯了。
东、西二党老臣间虽然争斗多年,可徐亭一倒,却也令仍在政事堂的几位东党重臣生出些唇亡齿寒的感觉来。也不知是因怕这一番起伏波及到自己,还是因想要同孟廷辉之间暂缓关系,孟廷辉之前被中书连番批驳的那一封欲迁潮安北路安抚使司及转运使司共十三名属吏的札子,今日早朝一过便被数位执政审注具名,发下外廷拟诏了。
而孟廷辉身为权知制诰,方一入宫便接人传禀了此事,微诧之余便亲自着手拟就此诏,心头又略生感慨,想起尹清那日所道之言,竟是当真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