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是手把手教他一门技术的第一个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洪先生只占了指甲盖那么短一段路的时光;在他成名的路上,洪先生的身影更是连半点也找不到。那只是一个从城市退归乡间的弹词先生,一个没有强壮体格、不能像别的村民一样扛起成捆稻草、成袋粮食的弹词先生。
然而,在成明星心中,却把当他成了老师,当成了第一个真正教他的老师。
从小到大,成明星从没遇到过一个肯不厌其烦,天天手把手教他的老师。洪先生是第一个。
如果说他把单林华和龙老当成了爷爷,那么,他就把洪先生当成了老师。真正的老师在一个人心中的地位,不会有爷爷那么重,但也会永远佔着那么一块空间。
“王二哥,请你把这事仔细说一遍。”成明星的声音低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正在努力压制怒火。
“说来话长。”王二哥摇头叹息,“咱们丰来村,位置不好,周围的土地不肥,每年的收成都不怎么样,又经常遭遇山贼……不过好在附近的山贼被你和带你们走的那位将师消灭了,到现在为止,也再没有别的山贼过来。但……但山贼远不如官家人可怕啊!老实说,我们这些人怕的也不是山贼,而是官家人啊!咱们村每年的收成都不好,可上边的税却一年比一年重,交上不税,轻的被打几鞭子骂一顿,重的……重的就要没收家产,关进镇里的监牢……”
“他大爷的!”成明星愤怒地攥紧拳头。
“山贼虽凶,但真要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家,我们还是会反抗的,山贼也怕我们反抗,所以才不敢太过分。”马大伯说,“但官家人就不同了,他们比山贼还狠,他们只要钱,不管我们是死是活。而且遇上了他们,我们不论如何都不能反抗,反抗就是造反的罪啊!要诛九族的!”
“所以说,这些官家人比山贼可怕多了。”马大婶叹气。
“洪先生是怎么被他们逼死的?”成明星咬着牙问。指甲刺破了手掌的皮,皮里渗出一丝丝血,在他掌心隐约形成了一个血网。
“洪先生干不了什么重活,你也知道。”王二哥说,“他是在城里待不下去,才回来的,没家没口的,种的两亩地也是自己费力在山边开的,一来他不怎么会种,二来地也太差,收成一向只够他自己吃的。过去,乡亲们都能接济着他点儿,替他分担赋税,可后来税越来越重,我们自己也只能勉强交上,就真没法帮他了……”
说到这裏,王二哥哭了,他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叔也擦了把泪,接着说:“后来官家的人来了,洪先生交不上税,官家人就打他、砸他的家、毁他的地……洪先生实在受不了这种罪,后来就……后来就上吊死了……”
“这群王八蛋!”马星恨得直咬牙。“天音国的官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年比一年更混蛋了?”
“霍仲扬的天下,就是这样的。”寻仙雪说。“我对天音的政局多少了解一点。霍仲扬只知聚敛天下钱财,他的手下也都是如此。收重税、买卖官位,只是其中方法之一。”
“你说的官家人,是指晓玉镇的捕快吗?”成明星问。
“可不就是他们!”王二哥止住了哭声,恨恨地说:“那帮狗日的东西!现在每个月都会来逼税,再这样下去,我们就都要被他们逼死了!我看我们干脆真造反得了,不然早晚也是个死!”
“可别乱说!”王叔吓得急忙捂他的嘴。“诛九族啊!”
成明星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我回来晚了。”他说,“我对不起乡亲们,也对不起洪先生。”
“别这么说。”王二哥挣脱了父亲,“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洪先生出事时,你才走了一个月,那时你应该还没发财呢,就算能回来,也帮不了他啊。成小哥,你在外面有什么好财路吗?要是能带些村里人出去发财,那可就算救了我们了。”
“对呀!”马婶也高兴起来,“成小哥,我们实在是没什么门路,不然也不会憋在这裏等死啊。但凡有能赚钱的路,我们都愿意去走啊!”
“这点你们放心。”成明星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没必要离开。这裏是你们的家乡,是你们世代居住的地方,谁也不能让你们背井离乡!谁也不能!”
“成小哥……”王二哥看到成明星此刻的表情,心中有点惊惧,想和他说什么,却不敢开口了。
“那些官家的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成明星咬着牙问。
“快一个月了。”王二哥说,“估计……估计也就是这几天,又该来了。”
“好,很好。”成明星笑了,笑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