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水影,神色间也闪过短暂的惊恐,然后迅速消失在满面的皱褶中。她开口,冰冷的声音竟也是少女的清脆莹润:“你是什么人?”
水影说不出话来,她实在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老是少,是人是妖。更让她恐慌的是,这女子的声音,就是那个每日都响在她耳边,痛在她心裏的声音。虽然说话的语气大有不同,但声音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
女子默默地打量着水影,许久,她又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水影这才回过神来,张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话:“我是水影……你是谁?”
那女子不理睬她,丢下锄头,转身就走。水影也不知该怎样,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快到那茅屋时,那女子猛地回身,瞪着水影,怒喝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走了很长的路,能不能去你家里歇歇脚,喝口水。”水影寻思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不行!”女子的拒绝斩钉截铁,“我家从来不收留客人,你走吧。”
水影正进退两难,茅屋里忽然传出了声音,是少年的语声,非常虚弱的轻声唤着:“姐姐!”
女子的脸色顿时和缓下来,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快步走向小屋,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柔声应道:“启明,姐姐回来了,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启明?”水影心念电转,眼前骤然一亮,她连门都不敲,就闯了进去,大喊道:“你就是芙蓉?你们真的逃出来了?应生在那里?”
屋里没有人说话,却有两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两个人,是同样的目光,惊疑,惶恐,还有暗夜般的苍凉和悲伤。
这是一间徒有四壁的简陋屋舍,仅有的家具是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木桌两旁的地上是茅草铺成的床。墙角放着斧头和扁担,还有一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这些寒酸简陋的物件,就是小屋的全部。
桌子左边的草铺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少年,他半倚在白发女子的怀里,俩人那样紧密的依偎着,似乎将要溶进彼此的生命,让人不由自主得想起一个悲哀的词:相依为命。
流火异样的震颤让水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他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很俊秀,可是太枯瘦虚弱,脸色惨白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眶深陷,本该是乌黑的瞳仁,在幽暗的光线下看去,竟隐约闪过暗红色的光。水影按住鸣动不已的佩剑,满腹狐疑的看着他,他看似确是人类,但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邪气?
空气在沉默中凝固了,许久,那女子才有了动作,她细心地扶少年躺下,然后慢慢走到水影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你的村子里来。”水影舔舔嘴唇,艰涩地吐出一句话。
“这么说,你是穿过那林子来的?”她打量着水影,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字字地道:“你已经杀死了那个怪物?”
“我,我根本没有见到它。”水影感到很难堪,立刻转了话题,“我听村里人说了你们的事,原来你们平安地出来了,还在这裏安了家。应生呢,他在哪里?”
“应生在哪里?他在哪里?”女子反覆地低语,然后她笑了,是悲伤到极致后的惨笑,她缓缓地抬起手,从敞开着门指向远方,“他就在那里,在那片林子里。不过,他很快就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一直在这裏等,等他回来!”她低下头,发出低沉喑哑的呻|吟,听不清是哭是笑,还是断续的低语。
“姐姐!”病榻上的少年挣扎着起身,摇晃踉跄着来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唤着:“姐姐,姐姐……”
水影呆呆地伫立着,无话可说,所有言语在芙蓉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启明口中声声呼唤的:“姐姐!”这两个字,意味着世上还有一个人,和她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