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亘古以来就是荒凉寂寞的所在,穿过了几座简陋的小城,再向前行,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凄清寒凉得让人想要落泪。那里渺无人迹,没有生机,甚至连鸟儿也不见飞过一只。只是偶尔有驼队迤逦经过,大多是高鼻深目,身穿长袍的波斯胡贾,牵着忠厚沉默的骆驼艰难跋涉,因为疲倦郁闷,人也沉默得和骆驼一样,只有连绵细碎的驼铃声声响着,洒在漫长的路途上。
每次遇到这样的商队,水影总是窘迫,窘迫于他们惊疑的目光和一大串叽哩咕噜她根本听不懂的话。大漠漫漫,时刻危机四伏,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孑然独行,漫天彻地的风砂中,她盈盈地走来,肌肤晶莹、樱唇鲜艳,青丝乌黑,白衣胜雪,腰间的佩剑是比阳光更眩目的金红色。这样明媚清丽的女子看在那些满身黄尘、枯槁憔悴的旅人眼中,是比梦境还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水影敛目垂首,默然地穿过驼队,走向她的远方。身后的注视和议论却未曾停止,这些常年身处沙漠的商客从来只知海市蜃楼是永远凝固在远方的诱惑,却未想到这美丽的幻境竟然还会行进,而且就这样从面前走过。他们痴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浑然神往,甚至连阳光肆虐的炙烤都感觉不到。一位白发银须的长者连忙低声念诵着经文,祀求上苍护佑他们,不受妖邪侵害。
水影暗自好笑,琢磨着以后若再遇到商旅,是不是该使用隐身术,免得惊吓了他们。
走出大漠,又向西行了几十里,遥遥可见一大片田舍房屋,看上去是个颇具规模的村落。此时正是黄昏,远远望去,村子里烟气袅袅,想必是晚饭的炊烟,隐隐地还有人语犬吠之声顺风传来。走过那样漫长的荒凉沉寂,总算又看到了人烟生气,水影很是兴奋,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刚到村口,水影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只见一根高高的木杆上系着条素净的白带,在风中摆荡,那是为亡者迎灵的招魂幡,而那飘渺的烟气,却是正在进行的火葬仪式。几个身着缟素的妇人,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旁边聚集的人们看着噼啪作响的熊能烈火摇头叹息,一边劝慰着悲痛已极的死者亲属。
水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和窘迫。死亡本也是寻常事,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场葬礼竟笼罩着某种诡异神秘。水影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火堆熄灭,一位很有威仪的老人从灰烬中捡拾出几块烧得漆黑的骨殖,放入瓦罐中,交与身边一个披麻戴孝,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然后咳嗽一声,长叹道:“蒋明后事已了,大家散了吧,余下的事,明天再说!”于是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一路上还在低声私语,一张张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惧恐慌。
不一刻,人群就已散尽。水影这才信步走入村子。焚化死者的火堆虽已熄灭,仍有缕缕青烟冒出。她拾起根木棍,拨弄着残余的灰烬,满腹疑惑,世人向来沿袭入土为安的传统,这裏的人为什么要将死者火化?莫不是此地有疫病流行,因此不敢埋葬病逝者的尸体?
她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这是“碧灵丹”,天界的百草阁密制仙药,解毒驱邪,可疗世间一切病症。如果这裏真有瘟疫横行,只须将一颗碧灵丹化入井水中,便可救治此间所有的百姓。
水影沿着一条小径走去,想找个村民打听打听此地的情况。路上只见家家门户紧闭,如临大敌一般。水影越发困惑,这时总算看见了一扇开着的门,一对老夫妇正在门槛上坐着。
老妇人满面愁容,一边纺着麻线,一边长吁短叹道:“老头子,这样下去这裏就住不得了,你去和村长商量商量,集合村里人再凑些钱,去请个能人来,不然……”
躬腰驼背的老头咂巴着旱烟管,冷笑,“能人,谁是能人?和尚道士,跑江湖的,这些年来请得还少么?除了骗钱他们还做了什么?上次请的那个,倒是没骗上钱,反把命丢了。再说,自从去年死了一个商队里的人,那些商旅就再也不敢再村里歇脚了。他们不来,咱们就出不去,怎么能请人来?”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老婆子,你怕什么,你我这两把老骨头,就是送给那怪物吃,它还嫌扎嘴呢。”老妇人只低着头,没有开口。
水影已听出了些端倪,便上前去,向他们施了一礼,笑道:“请问两位,这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妇刚想说话,被丈夫使了个眼色,就不作声了。老头吐出口烟雾,慢吞吞地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是穿过沙漠来到这裏的,看到了方才的葬礼,又听见你们说话,这裏似乎是有妖邪作祟……”
老妇看水影气度不凡,话里还有想要帮忙的意思,眼睛顿时亮了,急忙接口道:“姑娘,你有所不知……”
话未出口,老头子的脸沉下来,推了她一把:“天晚了,回屋做饭去,在这儿闲扯什么!”说着,将烟袋锅重重的往地上一磕,不由分说地拽着妻子起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用力太猛,震得门楣上的土簌簌落下。接着,门里就传出了激烈的争执。
“我跟那姑娘说说又怎么了!人家是从外面来的,说不定有办法……”“有什么办法!一个大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学学刺绣女红,挎着把怪模怪样的剑到处走,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她能有什么办法,我看她就是被那妖怪吃了,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