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1 / 1)

一员猛将?这个无常比他稍矮,虽然看不见全貌,眼睛却是稍圆形的形状。如果这也算猛,那猛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重新定义了。宋浮檀看着兰菏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知道帽子的高度不能算进身高吗?”兰菏:“……”“我上司认证过的!”兰菏气得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一头乱毛地道,“我的战驴能把恶鬼犁平,你也别看不起它……对了,它到底在哪里?”他折的纸驴质量很好,没看老白还要了送上妙感山。要不是人工损坏,应该可以用挺久。宋浮檀说完就疑心自己过于嘲讽了,但看无常似乎也就气了三秒,他也悄悄把目光游离过兰菏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道,“它?你接着看戏吧。”兰菏转而看那戏台上,把帽子也戴了回去。只见“婆婆”被“儿媳妇”欺压得狠了,居然天降正义,从幕后走出来一个穿着官袍的角色,身旁还跟着一干小吏,大声呵斥:“吾乃阴曹地府阎罗王,大胆刁妇还不跪下!”其他角色赶紧跪下,黎川饰演的恶婆婆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这“阎罗王”耳朵上还挂着一张纸钱。害怕之余倒有点无语,这说是旧俗,可挂纸钱是活人扮鬼,你一个鬼凑什么热闹……“阎罗王”是来主持公道的。“秦氏不敬尊长,肆意欺辱,现罚你变作活驴,叫婆婆乘骑!”“阎罗王”一声令下,“儿媳妇”就被小吏们围住披上“驴皮”,变作了一头驴子,后腿还不大灵便。恶人有恶报,台下观众热烈鼓掌,“好!好!”只是那凭空出现的小瘸驴抬头看看,啊昂叫了两声,竟是一下站了起来。小吏一慌,“秦氏,你干嘛去!”小瘸驴管你什么秦氏不秦氏,后蹄一甩就蹬开了他,从台上跳下来,也露出了身后趴着的黎川。它也不管障眼法穿帮了,一瘸一拐疾冲到兰菏面前,用脑袋拱他的手心。宋浮檀在旁解说:“先前被他们借走了。”他离魂后原是想跟着纸驴回去,遇到这些孤魂野鬼,因写作需要,要问他们些京城旧事,就答应把驴子借给他们做道具,只是不大放心,万一纸驴破损呢……就跟来看。兰菏抬手摸了两下驴耳朵,还没怎么样,就听那边终于发觉他存在的鬼群爆发出尖叫:“条子来了!快跑啊!!”兰菏:“……”不跑也就罢了,一跑兰菏就下意识想拦。他看到那些鬼魂往旁边蹿,扇子一展,猛扇动了两下,鬼魂就不由自主被扇得倒退了几步,其中一条钻空子要跑,倒是宋浮檀伸手拦了拦。那野鬼没当回事,这只是一道生魂,还伸手去抓他。宋浮檀不闪不避,鬼手还没伸到近前,他领下的念珠就涨出淡淡的金芒,刺得野鬼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身形都模糊了一瞬。而宋浮檀还稳稳在原处,云淡风轻。兰菏也是被带跑了,呵斥道:“不许动,原地抱头蹲下!”这些都是孤魂野鬼,哪来的胆子光明正大和阴差作对,他们本事原就不足,否则也不会一个道具都变不出,还要问宋浮檀借,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原地。“你们没事吧?”兰菏这话是问那两个活人,想起这里还有两个倒霉蛋。他语气很温柔亲切,梦晴和黎川却瑟瑟发抖。在他们眼里,兰菏和其他鬼也没多大区别……哆嗦半天,才大着胆子告状道:“我们想回去,我们不是自愿的。”那扮演“阎罗王”的小鬼蹲着往这边跳了两步,争着主动道:“老爷,我们知错了,就是戏瘾发了一回而已,我也是第一次扮阎罗王殿下啊!我,我检举揭发,我戴罪立功!”他说着,指向另一个野鬼道:“他以前最喜欢偷偷演《骂阎罗》,最喜欢哼哼那句‘呀呀呸,听说五殿阎罗秦广辉’……”“我呸,难道你就没演过《闯判官》吗?”两个鬼对骂着,竟厮打成一团。兰菏瞠目结束,居然还有点想笑,“行了行了,这些都不追究了,但人鬼殊途,你们欺负活人,把人家强行带来唱戏,实在是恶霸行为。罚你们……把水果给我!”实不相瞒,他下了个山,觉得自己又能吃一点了,不过之前吃的都是肉,想来点蔬果了……众鬼面面相觑,一般鬼差,都是索要钱财香火。兰菏:“快点给我,我知道你们有,清明过去没多久!”鬼们:“……”活人们:“……”鬼吃饱一顿最多能顶一年,前些天清明,的确捞着一些吃食,就跟活人过年一样,十分开心。也的确剩了一些菜,就跟大年三十的菜总吃不完一样。只是,要上交给无常么……也太不舍得了。兰菏:“快点,把吃的交出来。”他挨个收吃的,这个要来一个桔子,那个缴走两个苹果,凑了个果篮。兰菏对战果十分满意,但一干鬼魂,就哭唧唧的了,“哭什么哭,你们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哭?”为首那鬼抹着眼泪道:“来老爷,那唱戏的事真的不追究了么?”阴差也没什么信誉,他怕的是这位“来都来了”大老爷,拿了水果还要另行追究,最后把他们刮得一点儿油水不剩。“不要乱害人,唱个戏我管你们做什么。”兰菏道,“别说,唱得还可以,下次我还来。”“……”他们全都把头低下了,不敢接这个茬儿,支支吾吾,“贡也上了,我们告退了。”兰菏动动手指,他们便迅速溜走了。兰菏拿着收缴来的一堆水果,问黎川、梦晴和宋浮檀:“吃不吃?”三人:“……”尤其是梦晴,她觉得鬼差会不会太平易近“人”了……让本“人”有点惶恐。兰菏一人给了个桔子:“你们也可以走了,快回去吧。”可以回去了?黎川险些脱力坐在原地,他还以为走不了了。黎川和梦晴都战战兢兢,虽然接了桔子,但哪里敢吃啊,说不定第二天就会变树叶呢,《聊斋》里不都这么演的……这鬼差虽然帮了她们,也是鬼啊,看着怪恐怖的。俩人琢磨着对方可能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就给他行了个戏剧里头的古礼,这才手拉手头也不回地跑开。这俩看起来顶多80后,怎么道别还屈膝的。兰菏一边吃桔子一边琢磨。……黎川和梦晴攥着桔子在夜里狂奔,头也不敢回。幸好黎川记性好,一路跑回了休闲山庄,夜里大门紧闭,只有门卫室亮着灯。两人冲过去敲门,门卫看到两个头发散乱,扮成旦角儿的人,神情还有些惊恐地出现在外面,皱眉道:“什么事?”“你好,我们是今天来这边演出的川元班的演员,我们想进去一下可以吗?”门卫打量了一下,演员是像演员,可是……“川元班的人都在里面啊,没有人出去的,而且这会儿都演完了,你们别说是迟到的?”“不是,我们真的是演员。”还是主演,但梦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这样吧,你能不能借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可以让班主来接。”他们上台演出是不能带手机的,一出后台又被带走了。门卫同意了,帮他们拨了号,川元班的班主还真来接了。班主看到俩人,奇怪地道:“你们什么时候跑外头去了,偷偷谈朋友去啦?我正找你们呢,说一起吃夜宵,怎么演完就不见了,算你们回来及时,夜宵刚做好。”“呼……班主,我们……”黎川刚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想到班主刚才的话,问道,“夜宵刚做好?班主,现在几点了?”班主看了一眼手机,“十点差几分钟吧。”“十点不到?!”黎川和梦晴面面相觑,演出结束是九点半,这么说,他们演出结束后迷路半天,演了戏,又狂奔回来,才过去半个小时而已?“哎,桔子哪来的,给我吧,馋了。”班主哪知道他们想什么,这俩人郎才女貌的,班里一直调侃呢,他就怀疑俩人是幽会来着,还装傻。看这满头汗,嘿嘿。梦晴正愣着,班主一下把桔子拿过去了,这是个小桔子,他一掰,再一挤,一半就进了嘴里。“……等!”梦晴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班主吞了下去。俩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班主,“你没事吧?”“什么事?没事啊,唔,就是感觉桔子不是特别新鲜了。”班主道。黎川喃喃道:“可能是因为从清明节放到现在吧……”……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荒地,转眼就剩下兰菏和宋浮檀了。宋浮檀看兰菏把桔子塞进面具下面的嘴里,他有些好奇这无常的长相,但对方既然宁愿这样麻烦地吃,也不摘下面具,恐怕有难言之痛。他看起来很活泼,难道是死相过于凄惨么……宋浮檀探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追究那些野鬼《骂阎罗》?”兰菏看他一眼,幽幽道:“我是泰山王手下的,阎罗王的事与我何干。”宋浮檀:“…………”“开玩笑,我是觉得没必要啦。我知道那部戏,内容其实是说有人为了给忠臣伸冤,骂了阎罗王,阎罗王还给人还阳了。这没什么嘛。”兰菏说。宋浮檀回味了一下,觉得这个玩笑确实比较幽默。而且都说小鬼难缠,他还挺讲道理。“你说得对。”宋浮檀问,“你死了多久?”啊?兰菏一愣,忍笑道:“那你看我像死了多久?”宋浮檀想到刚才那两人行的古礼,无常也没有异议,这么说至少……“有二百年了吗?”兰菏:“差不多吧。”他偷偷脸红,又说了一个谎呀,这可真是装神弄鬼了。小瘸驴昂昂一叫,去顶宋浮檀的腰。宋浮檀嫌弃地揪了揪它耳朵。“它这是在提醒我们呢,天色不早了,该回魂了!”兰菏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别这么看我,我不扇你了。”都是回城,路应该是相同的。宋浮檀这次没有骑纸驴,他也只骑了第一次,这回和兰菏一道行在夜色中,手里牵着一瘸一拐的小毛驴。还挺有缘的,兰菏想着,问道,“之前……你的念珠好像还很厉害,那些鬼都碰不了你。”串在其中的背鱼儿看起来更是金光闪闪,念珠里的背鱼儿,聚阳气为用,所谓背为阳,胸为阴,所以才垂在背后。宋浮檀阻拦野鬼时,对方都无法接近他。“这是一位高僧留下来的。”宋浮檀捻了捻念珠,“我时常离魂,有它就能护住魂魄,妖邪不侵了。”“经常离魂么,有点惨。”兰菏心说难怪这么快又见到他,“不过幸好有高人助你啊,我同事告诉我,京城是骗子最密集,也是高人最多的地方。”宋浮檀鲜少有什么机会和人谈及此,连笔下也难以写到,他嘲道:“冤魂也多,世上本已是人鬼各半。在骗子口里,但凡失眠多梦,怎么也百年冤魂缠身起步,鬼俨然是不够用了……”兰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虽然不见下半张脸,但他眼睛弯起来,盛着星光与笑意。宋浮檀也嘴角一牵,柔和了骄矜的气息与冷淡俊美的五官。两人目光相对几秒,都在思考什么,有片刻沉默。姓名,是鬼神世界中重要的符号。比活人世界更多了一重特殊的意义,所有生物对待它更为谨慎。兰菏心底有点想问对方的名字,但他顾虑自己现在是无常,哪有人会愿意把名字告诉鬼差,常人都怕被鬼呼名而死。所以他想了半天,只是道:“抢的桔子有点点不新鲜了……”宋浮檀想知道这个无常的名字,但鬼神不会轻易与人通本名。在有的宗教中,鬼神真名的写法甚至是不传之秘。所以他踟蹰片刻,也不过附和道:“有点,但还算甜。”……宋家。宋浮檀的身体平躺在床,一动不动。宋母揉了揉眉心,“怎么办,浮檀离魂频率为什么会变高,不会出什么事吧。你看,这怎么又……”宋绮云安慰妻子:“别急,我们打个电话给不动法师。”这时已是深夜,铃声响了好一阵,那边才接通,却并非不动法师,“宋先生,我是思空,师父已经歇下了,他说如果今晚您打来,就告诉您,浮檀不会有事。”“……抱歉,打扰了。”宋绮云夫妇心想不愧是不动法师,早就知道他们会打电话,这也让两人安心了一点,“可是,思空师父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他这周已是第二次离魂了。”思空的声音在手机里都透着温润平静:“只是近来京城不太平罢了,但师父说过,浮檀乃病身红莲,虽然体质特殊,容易引来妖邪,但心性如莲,不为所动,又有师父的佛珠护体,妖邪引他离魂,却伤不了他。你们只需要……”思空正说着,却被宋母急急打断了:“等等,思空师父。”她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又确认了一次,才吓到一般道:“浮檀还没回魂,但他刚刚在、在微笑,这是什么意思?以前从来没有过啊。”用脑子想想也知道,魂离体外,见到的都是妖魔鬼怪,怎么能笑得出来。而且不是怪笑,不是惨笑,就是平时也很少露出来的愉快微笑。电话那头也沉默了,思空的平静碎了,语气带着困惑地道:“师父没说过……也许这次他遇到了什么有趣的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