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双眼的上下眼睑被凝固的泪水粘在了一起。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到她揉了半天眼睛,视线稍微清晰一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简洁的木床上。旁边的墙壁点着明亮的魔力火焰的烛台。她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一个白色短发的男子盘坐在地上。
他的心猛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前一刻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如今,之前母亲被恐怖的剑刃杀死的那一刻幕再一次呈现在她眼前。她的眼前仿佛又是淋漓的鲜血,像火焰般炽热,又像冰凌般寒冷。
刹那间,她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醒了就给我滚出去。”
坐在地上的莱伊文头也不回地喝道。他的语速太快,米拉被吓得全身一耸。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但是,她紧紧咬着牙,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对,这个人杀死了母亲玛格丽特……对,就是他,白头发的家伙,他杀死了母亲!杀死了她唯一的亲人!她必须报仇,必须报仇……
“你气喘吁吁的是想要揍我一顿吧。”莱伊文继续冷声冷气地说,“桌上有把剑,拿过来,砍我吧。”
米拉愣了一下。她跳下床,走到一旁的木桌前,看到桌上横放着一把乌青色的长剑。她试探性地将手伸过去,握住剑柄,向上一抬。她发现这把剑似乎不轻,于是两只手我上去,咬着牙,将长剑举了起来。
“有那么重么。”莱伊文禁不住微微侧过头来。
米拉从来没有握过剑。她试着挥舞了两下长剑,就变得面红耳赤的。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踏步过来,将长剑高高举起。
他杀了妈妈,他杀了妈妈,他杀了妈妈,他杀了妈妈……
米拉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的心忐忑地跳着,她默默安慰自己说,虽然一定杀不死他,但是她绝对不能示弱。就算不能真正为母亲报仇,在报仇中死去也不算丢脸的事。但是,她的手抖得很厉害,长剑都握不大稳。
“你的母亲对自己用了药,获得了吸血鬼的力量。你可不是她。”莱伊文淡然地说道。
米拉心想,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她踮起脚尖,将长剑举得最高,然后使劲挥动手臂,长剑猛然下落。
忽然,米拉心中一阵慌乱。她看到莱伊文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原地,而长剑已经向他的脖子砍去了。这样下去,他的脑袋会被砍下来吧?
但是,不就是要砍掉他的脑袋吗!他杀了母亲,绝对不能放过他。
但是……他真的死了的话……他真的死了,就不能说话了……会流很多血……不要,不要看见红红的血,好可怕……
但是,他杀了母亲啊!他夺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啊!
可是……不能这样,不可以……
米拉忽然一发力,想阻止长剑的下落。但是长剑对她来说太重了,虽然偏离了方向,依旧向下落去。剑刃偏离了莱伊文的身体,却向着她自己的腿落去。
她无助地尖叫了一声。她已经无法控制那把落下的长剑了。
忽然,一只手臂伸过来,稳稳抓住长剑的剑柄。剑刃的尖处稳稳停在米拉的脚背上方,米拉连忙将脚缩了回去。
她被吓坏了。愣了两秒之后,她忽然瘫倒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莱伊文撇着嘴,没好气地说:“哪有这么笨的人,让你砍你都砍不到。”
米拉哭得很伤心。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下不了手,同时也恨自己,连剑都举不动。妈妈死了,她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凉了。天空大地,街道高塔,没有一个她能够寻求帮助的人,更何况,她身边竟然坐着一个冷血的杀人犯。她真想让自己死去,但是,连杀死自己的勇气,她也没有了。她现在身心俱疲,除了哭泣,没有力量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她一直哭着,莱伊文一开始没有理她,但是她一直不停地哭,嗓子都哭哑了。她的哭声让莱伊文莫名其妙地感到很不自在。他真想一剑刺过去把她杀死。
他站起身来,握紧长剑。他皱着眉头,等待自己内心的杀意。只要杀意足够,他了解一条生命,是一瞬间、肉眼无法捕捉的事儿。
米拉的哭声足以激起他的杀意了。但是,他凝视着这个全身发抖的无助的小女孩,忽然觉得自己要是这么一剑下去有些亏本——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他在死灵咒之塔上,曾经在死灵手中救下她,昨夜又在她那丧心病狂的母亲手中救下她。如果直接一剑杀死,那他岂不是白费了很多力气么?
对他来说,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不过,容易的事情做多了,就会很无聊。
“别在这儿哭了,走吧。”莱伊文叹了口气,说,“今天早餐吃得不舒服,没心情杀你。有多远滚多远。”
米拉瘫在原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莱伊文摇了摇头,直接上前,抓住她的衣服,将瘦小的米拉一只手提起来。然后,他打开房门,将米拉向门外一扔。米拉跌倒在地,而后,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米拉感觉自己泪水都要流干了。她扶着走廊的烛台,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她的双腿酥软无力,走了一段距离,就再次摔倒。她只能再一次费力地爬起来。不仅是无力,她感觉自己有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肚子里空空的。她抱着自己的身子,又冷又饿,从莱伊文所在的小旅店蹒跚地走出去。
莱伊文倚在窗户边,看着天空上的太阳。太阳到达最高,已经是正午时分。他知道,再等几个小时,就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了。不过之前的时间,他还是很无聊的。
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往下移动。他看到街道前,一个小女孩蹒跚地向外走。他看出来那是米拉,但是他懒得提起丝毫的同情,甚至说,他根本没办法提起什么同情。相反,他认为自己在米拉的母亲手下救出了米拉,没让她变成吸血鬼,已经是对她很大的恩赐了。
这个时候,街道前跑出来几个小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围了过来,威风凛凛地站在米拉面前。
莱伊文有些好奇他们要干什么,难道这些小屁孩还要打劫么?
他微微吸了口气,双眼腾起赤红的光芒。黑色的恶魔力量让他进入了恶魔视界,听力和视力都大幅提升,他推开窗户,注视着不远处的米拉,仿佛就在她身边一般。
“哟哟,笨蛋米拉,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狼狈呢?罩着你的老妈呢?”一个男孩一边比划着,一边用嘲弄的口气说,“你那老妈不是整天不准你出门,把你养得好好的么,今天怎么破例了?”
“对嘛对,哼,我居然之前还想和你交朋友,你这么自闭又高傲的笨蛋,真的把自己当做天才么?”一个女孩趾高气扬地仰着下巴,斜视着米拉,说。
“哎呀,你们又冤枉米拉了。她虽然是笨蛋,但是没什么骄傲的勇气,就是她那个妈妈呢,把她当个宝,什么天才培养计划,什么积极调理延长生命~”
几个小孩围着米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米拉一直埋着头,莱伊文听到,她在强忍着自己的哭泣。她的喉咙里已经隐隐发出呜呜声了。
“对吧,真让人不爽。”
米拉面对着这些小孩的嘲弄,忽然仰起头来,大声地叫道:“你们这些混蛋!不准说妈妈的坏话!”
她气得满脸通红,泪水已经包在眼眶,快要掉下来了。那些小孩子却不以为意。
一个男孩继续说:“我可没说你妈妈的坏话,我是说,你妈妈还真的是个天~才~呢~”
另一个女孩却从腰间抽出了短魔杖。这种桦木短魔杖是专门给小孩子用来练习基础魔法的,法师小孩一般作为防身武器随身携带。
“嚣张什么啊,早就不爽你那老妈整天凶巴巴地了。当你是个宝,其他小孩全是废物一样,连拒绝让你出来玩,都要加一句‘别跟那些废物一起混’。好啊,今天你妈妈终于不在了,我们来试试谁是天才谁是废柴吧。”
说着,少女挥舞着魔杖,释放出一道最基础的闪电魔法。雷电窜入米拉的身体,米拉猝不及防,被闪电贯穿。她尖叫了一声。
一下子全身麻痹,瘫倒在地。
“什么嘛。连最弱的闪电咒都吃不消?你就没学过最最基础的魔法盾?”小女孩一脸骄傲地说,“不愧是天~才~啊~”
“我们来打她一顿吧。”另一个女孩说。
看到这裏,莱伊文冷笑了两声。
他心想,世间强者欺凌弱者是在常见不过的事,同时也是许多仇恨的根源。强者过于强大,就会酝酿过于强大的复雠力量,复雠者公会,也就是维持世间仇恨的平衡,才会去消灭一些顶尖的强者。不过,可笑的是人们并非要达到最强才会去欺负别人。他们不思进取,同时总是选择比自己弱的人来欺凌,这么看来,该杀的远远不止那些“强者”。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大声喝道:“干什么呢!”
一个黑袍法师拄着长法杖走了过来。他注意到了这边的喧闹声,同时也感知到了那些小孩使用的低等魔法的魔力波动。
“啊!”小孩子们看到他,都吓坏了,“这不是……肯特……首席导师肯特教授么……”
“你们是哪个学院的小孩?”那一头灰发的法师厉声地说,“你们父母没教过你们,在城市里不准对任何人使用攻击魔法么?”
小孩子怪叫着,一窝蜂地向后逃去。他们知道,面前这个法师是白色卷轴最高等的法师之一,以他们的身份万万惹不起,而且如果让父母知道了他们做坏事被肯特教授抓到的话,他们会被打烂屁股。
肯特注意到瘫倒在地上的米拉。他皱了皱眉,喃喃道:“这是哪家的女孩,怎么狼狈成这幅模样?”
说着,肯特抱起米拉,沿着街道向北方走去。
莱伊文啧啧两声,心想,戏剧结束,他得找点其他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他双手摊开,托着那把乌木长剑,凝视着长剑并不锋利的刀刃。
晚上十点,卡尔托首席法师德玛尔的居所。
蓄着白色短须的德玛尔将腿高高翘在桌子旁,一脸放松地看着桌子正中央的棋盘。他的身边悬浮着五个明亮的雷电法球,围着他慢慢旋转。
“这一步。”他自言自语着,将自己的一个白棋棋子往前挪了一步。
对面的黑色棋子自行地跳过来一枚,棋身一转,将那颗白棋一扫而飞,然后稳稳立到白棋原先所在的格子上。
德玛尔托着下巴,思索着下一步。
忽然,他听到木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冷哼了一声。他的魔力门扉能够自动鉴定想要进门的访客,他允许的人会被魔力门自动放行,而其他人则会被拦在外面,即使敲门,也没办法进来。
“咚咚咚。”
外面那人继续敲门。
德玛尔没有理他,继续下棋。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德玛尔一脚将桌子踢开,火冒三丈。能来到这裏的只可能是高级法师或是他的仆人,但是无论哪一方,这么没完没了地敲门实在是太无礼了。他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嚣张。
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一道魔力波动将门扉快速掀开。他定睛一看,一个白发的年轻人正站在外面。
“你是哪来的学徒?不知道现在我已经休息了么?谁叫你在那儿不停地敲门的?啊?你把我首席法师德玛尔的居所当成你叔父的山间小屋了?”
德玛尔大声地骂了两句,等待着来者露出恐惧的表情、道歉并赶快逃跑。但是,他的气势随即弱了一半,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他所预期的来者的恐慌模样。
“我的叔父,三刀可以杀死你。”白发青年冷冷地凝视着他,说。
德玛尔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装扮并不像本地人,从长相来看,是个人类。但是,他那发色让德玛尔觉得有些奇怪。即使是靠近极北的法师,头发的颜色也不会如此地浅。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裏?”
考虑到“入侵者”的可能性,德玛尔挺直了腰杆,沉声问道。他周身的雷电法球已经开始快速旋转,随时都可能冲出去对来者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