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南安王在皇宫设百席,宴请功臣与其家眷,赵府和陆府都在受邀之中。
即使是顾辞, 她也知晓,赵府一家老小去了皇城,十有八九就是要被扣押在皇宫当人质了。虽然中秋这一日才收到圣旨,怕是担心赵府上下暗中潜逃, 前来传旨的太监已经带上了接人的马车,但乐嘉早在三日前就送来了消息,让赵尧棠早做准备。
只是,赵府上下都不愿意走。
“公主不必多言,皇上和贵妃昔日大恩, 老身和赵府上下都无以为报。今日若是我赵府少一人不去,势必会打草惊蛇, 坏了今晚的大事。”
久劝无果, 小姑娘也只能随了他们, “安平在这里先行谢过府上众人, 他日待得胜归来,安平再重谢。也请府上众人珍重。”
“公主客气了。”
道过别后, 赵府的老太太带着赵府众人上了马车, 听着院中安静下来了, 小姑娘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姐姐呢?”
赵尧棠也似乎才反应过来, 四下看了一下,一把拉住了就要追出去的小姑娘,“公主,这是做什么?”
“姐姐定是跟着老妇人一道入宫了。”
“外面都是那逆贼的人,公主追上去无疑是自爆身份。”赵尧棠如今也明白小姑娘对顾辞的感情,生怕她一冲动就跑了出去,拉着她特地多用了几分力,“臣曾与顾辞共战三年,论深谋远虑,她虽不及营中谋士,但并不是鲁莽冲动的人,如今……”
“将军,皇宫不比战场,战场是明刀明枪,是看得见血的伤痕。宫中却是防不胜防的暗箭,姐姐和母妃一样,都不是该在这个战场的人,她们的英勇无畏,要献,也应该同将军一样,献给西北的战场。”
“所以,这才是公主不愿回京的理由?”赵尧棠拉着她的手失了力,“但眼下,公主还能在王总管的眼皮底下把人带回来?”
小姑娘迈出的脚又收回,攥了攥手,“赵尧棠,你早就知道她回跟着入宫,对不对?”
“臣不知。但两日前,顾辞问过我一些宫中的事,当时我也并未多想。”赵尧棠实话实说道。
好,很好。顾大姐儿,你最好祈祷你没事,不然,本公主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小姑娘没有说话,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将军可是找到西南的巫师了?”
当日康锦女帝是就是中了蛊毒,南安王之前的封地地处西南,西南多沼泽瘴气,滋养出的虫蛇鼠蚁都是剧毒无比,由以巫师养的蛊毒最是毒辣,当年她突然病倒,太医都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太医院年迈的张原判翻边医学古籍,诊出是中了西南的蛊毒。
然而,西南的蛊毒变化多端,制蛊的毒虫有上百种,对应的解药也要一一与毒虫相对应,稍有差池,就是被蛊毒反噬,最后遭百虫咬噬,七窍流血而亡。
“已经到了城外,到时公主可要亲眼见见。”
“不必了。”小姑娘摇了摇头,“传言西南最毒的是金蚕蛊,我倒想看看那逆贼也尝尝这蛊毒的厉害。”
赵尧棠抿了抿唇,“那逆贼谨慎,所有吃食都是身边贴心人经手,怕是难……”
“将军不急。今日的重任是先将母皇救出来。”
“公主,今日一行动,必将打草惊蛇,二十五那日行动,怕是……”
“今日暗战,往后就是明争了,今日只要救出了母皇和母妃,那打草惊蛇也不重要了。”小姑娘在一旁坐了下来,呷了口茶,继续道:“陆家的十万两白银,龚勇吞了九万两,他一个人肯定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将军想想,若是换成你,这陆家的九万两会怎么处理?”
“公主的意思是,有人与龚勇合谋私吞的?”赵尧棠蹙了蹙眉,在脑海里暗想了一遍人选,最终神情一惊:“如今民心不稳,他怎么还这般……这不是引起民愤吗?”
陆家这笔赈灾款一交出去,陆铭就留心了,龚勇这个人,即使挫骨扬灰了,他都记得,上辈子就是这个人联合昏君害的他满门不得好死,这十万两,就算龚勇不私吞,他也要让人打劫放到他家去,让他百口莫辩,不得不死。
所以龚勇的一举一动都在陆铭的掌握中,也早就给小姑娘她们送了消息。
“将军想差了。”小姑娘冷笑一声,“等到了江南,赈灾款一打开,看到白银下面的石头,将军认为龚勇会如何说?他会说是陆哥哥戏弄君王和百姓,舍不得捐钱,用石头替之……”
“陆少爷捐十万两白银,几十间米行的粮食,做得还不够吗?今日不是还特地邀陆家上下……”赵尧棠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倏地看向小姑娘,“所以公主让我今日堂而皇之地压着龚勇进宫面圣?”
小姑娘点了点头,“从大运河去江南,日夜兼程的话,只要十日。依逆贼今日邀请陆家参宴来看,那批银子已经到了江南无疑,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宴会高潮时,定会收到龚勇的密信,道出陆家的欺君之事。因此,将军今晚不公然压着龚勇带着那九万两白银入宫面圣,陆哥哥一家怕是凶多吉少。”
陆铭用石头代替白银来戏弄君王的罪名一旦成立,那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陆家一死,陆家的财富自然都会充公国库。这一石二鸟,当真是一条妙计。
赵尧棠听小姑娘娓娓道来这其中的玄机,与一旁的更是下定决心好好追随这位未来的女君,“公主高见,是臣愚钝了。”
“高见倒算不上,历史上的明君各有各的贤能,但昏君总是昏的相似的,我不过是比将军多读了些史书,以史度人。”小姑娘抬手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阳穴,养了会神又继续道:“将军今日回京的事势必暴露,当着百官的面,将军直言是收到了我母皇还活着的消息,你担心是有心人谋反造谣,特地回京护主的。到时打这逆贼一个措手不及,他若是还想坐稳这个皇位,短时间内也不敢拿将军怎么样。”
“臣都听公主的。”
入夜,皇宫,上阳宫,酒宴歌舞正酣,南安王与百官举杯共饮,好一派君臣尽兴之景。
顾辞陪着赵老夫人坐在女眷这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到前面开始喧哗起来时,她悄悄一闪身,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脱了穿在外面的赵府侍女的衣服,里面就是淡绿色的一般宫女服,然后按照脑海里记下的皇宫图,快速朝兰贵妃如今住的颐清宫而去。
颐清宫四周守卫森严,顾辞不敢靠近,躲在一处石头后,站在一旁等了一会,正准备捡个石头打出去分散大门口四个守卫的注意力时,一群黑衣人却先跳进了宫内。
“什么人?”
顾辞趁机将手中捡到的几块石头朝各个方向打了出去,趁着侍卫朝这边来时,她恰好看到一个太监带着两个端着东西的宫女朝这边来,她赶紧闪身到一边,又捡了个小石子打在了后头些的那个宫女身上。
“哎呀……”
“怎么了?”
“公公,方才有人朝我扔石头。”
为首的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不耐地皱了皱眉,“就你事儿多,快些,这些陛下赏赐给贵人的东西,晚了,那香猪凉了可就没这味儿了。”
宫女战战兢兢应了,但还是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顾辞趁着她落后两步,走到了一处花丛处时,快步闪出来,一掌打在了她颈后,然后单手拖住了她手上的托盘,将人拖在了草丛里,前面的宫女隐隐约约听到了动静,往后转头时,正好看到她从后面走出来,“阿莲?”
顾辞赶紧低下头,跟着走了上来,压着嗓子道:“快走吧。”
那宫女觉得有些纳闷,又看了她一眼,但看到前面的太监在催了,又赶紧跟了上去。
顾辞跟着人一路到了宫门口,此时大门口站着两个侍卫,大约这小太监是往来这颐清宫的老人了,那侍卫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番,就让他们进去了。
进了宫,顾辞也不敢四处张望,一路低垂着头,跟着小太监进了里面。
“贵人可是睡下了?皇上派咱家给贵人来送几道菜。”
“还没,在逗小皇子了。公公请随我来。”
又穿过了两道门,顾辞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听着前面的太监行了礼,这才微微抬头看了过去,坐在榻上的女子穿着常服,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低垂着头在摇,但分明不是在逗摆在她右侧上方的那个摇篮里的孩子。
“贵人?”久久没听到人反应,那小太监又小心地喊了一声。
“把东西带回去。”那女子这才微微抬了抬眼,语气冷淡地回道:“回去告诉他,有本事他亲自给送过来,既然我是见不得人的,何苦这样来讨好我……”
“贵人是误会陛下了……”
“让你多嘴了?”
“是是是,贵人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小太监假装打了自己两下嘴,又笑道:“奴才这就去跟陛下说,晚些陛下定是会来看您的。”
那女子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小太监躬身行礼告辞,顾辞也跟着行礼,离开时,左右看了看,最后在出门的时候,整个人故意摔倒在地,手中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砰地声音,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辞飞速跑到那女子的脚边,跪下抱着她的脚,看似是在认错,实则是悄悄在她小腿上点了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贵人责罚。”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一脚将她踹开了,一边起身抱起摇篮里哭的孩子,一边朝顾辞厉声骂道:“你这该死的贱婢,吓到了皇子,你得罪得起?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先关进后院。”
“贵人息怒,贵人息怒。”那小太监个那宫女也被陡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那小太监看了依旧趴在地上的顾辞一眼,顿了一下,还是起身退了出去。
他们一退出去,外面伺候的宫女就赶紧进来了,把地上的顾辞拖了起来。
小皇子哄不好,一直哭,那女子似是更是来气,把孩子给了一旁的嬷嬷,又一脚朝顾辞踹了过去,“这个贱婢定是想谋害皇嗣,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几个宫女对视一眼,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