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走了过去,来到谢琅身侧,等他的琴声告一段落后,姬姒低声埋怨道:“你才病好一点。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这一次,谢琅还没有开口,谢广已在一侧笑着解释道:“小姑不用担心。今儿来的船中,一并带来了诸多药物。也来了一个大夫。我家郎君经大夫诊断,已经无碍了。”他忍着笑看了一眼谢琅,又多了一句嘴,“再说,我家郎君这次可真是闷坏了。恩,也捂坏了……”
姬姒没有注意到谢广那音调古怪的“捂坏了”三字,她红光满面地说道:“大夫说他无碍了?太好了。”
她跑到谢琅面前,靠着他膝头坐下,仰头看了谢琅的眉眼一会,姬姒又高兴又眷恋地说道:“阿郎弹琴吧。此时江景明媚,再有阿郎的琴声相合,真是大好。”
谢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还真的特意为她奏起琴来。
就在琴声悠悠荡荡,飘转而来时,谢二十九走了出来。
他远远看到那一对虽然不曾偎在一起,却形影相依,仿佛契合无比的儿女,忍不住转向一侧的谢净,蹙眉问道:“你家郎君经常与这小姑如此相处?”
谢净应了一声,“是。”
谢二十九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徐徐说道:“我这个嫡兄行事,以前我总觉得他莫测高深,可这一回……”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为了一个小姑,他连装病的事也做出来了,还想讹得人家姑子与他同房,最后还没有讹成,还所有算计落到了空处,实在让人……”剩下指责嘲讽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谢净老实地低下头,也不知怎的,他突然也有点感同身受的羞愧了。
这些对话,姬姒是不知道的,谢琅虽然知道,可他向来脸皮奇厚,自认为输赢乃兵家常事,便不太萦怀。因此谢二十九才站了一会,便听到了姬姒的轻笑声伴合着他嫡兄的低语声一道随风飘来。
渐渐的,夜色来临。
姬姒这一整天都跟在谢琅身边,在发现他确实是大好之后,她已完全安下心来。
此刻,谢琅坐在榻上,就着残霞光在那里翻着一本棋谱,而姬姒则倚在榻的另一侧,用着她那带着巫腔的荆地口音,唱起了屈原的楚辞中的几句,“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说起来,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神话人物,以及出现最多的神话故事,几乎都带有浓郁的荆楚色彩,所以大多巫腔,也取自荆地口音。而姬姒这首用巫腔唱的《楚辞》,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姬姒唱着唱着,谢琅已放下手中的棋谱,专注地欣赏起来。
就在这时,唱完一曲的姬姒头也不回地说叨起来,“十八郎,你相不相信,我长大后,会是风华绝代?”
她这话还真有够自负的。
谢琅转头朝她打量了一眼,过了一会,他含笑道:“恩,我相信。”
见他说相信,姬姒喜不自胜,她又说道:“好吧,就算不是风华绝代,那也定然是一个大美人。”她屈着自个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道:“我跟你说哦,我姬阿姒以后会很有钱。”她屈起第一根手指。
“然后,我也会有朝堂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她屈起第二根手指。
“我还会长得特别美,至少不会输于那什么义武王夫人。”她屈起第三根手指。
“我见过许多人,看过许多风景,能够自如的应对许多苦难和最了不起的荣华。”她屈起第四根手指。
然后,姬姒结案陈词,“我是这么优秀,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与众不同,不说风华绝代,那也是世间少有。”
听到这裏,谢琅轻而动听的声音混了进来,他含着笑,“嗯?所以呢?”
姬姒没有回头,她当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嘲笑,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在我眼里,那什么琅琊王璃袁氏小姑之类的士族女,还真算不得什么,她们除了父祖了得外,不会有一丝半点胜过我。”
说到这裏,姬姒声音沉了沉,她轻轻地说道:“所以,我无法承受她们站在我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我一生,可以随意发卖打杀我,也可以随意操纵我的儿女的主母!”
顿了顿,姬姒轻笑起来,她这轻笑声音有点冷,有点骄纵,“就她们那样子,配骑在我头上么?”
这最后一句,可以说得上是宣言了!
一时之间,四周的河风都变得安静了。
谢琅听出来了,姬姒这是在告诉自己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在说,便是琅琊王氏的小姑,陈郡袁氏的小姑,也远远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更别提站在她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她人生的主母。
也就是说,她在告诉他,她不想做他之妾了?因为陈郡谢氏的郎君要娶妻,只会从这两家的女子裏面挑选。
谢琅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姬姒也沉默了起来。
直过了许久后,姬姒从一侧随手拿起一支玉笛,便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姬姒的笛音何等之美?几乎是笛声一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专注地聆听起来。
谢二十九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姬小姑的笛子吹得如此之好,他一时都给听痴了去,直到一曲终了,谢二十九喟叹一声,暗暗想道:也难怪了,确实是个有才学见识的。
转眼,天边最后的霞光都在淡去,点点星光络绎浮出星空。
这时,谢琅动了动,他朝着垂着眸,玉白的小手玩耍着玉笛的姬姒看了一眼,然后,他微微欠身。
就在谢琅站起来时,他放下了一句话,“可是怎么办呢?我已不想弃去阿姒了。”再一次,他放下这句近乎宣告的话后,广袖一甩,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