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姒猛然抬头中,谢三郎放缓了声音,他徐徐说道:“姬小姑,你应该知道你长相过人。这种长相,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魏,很容易招惹灾祸。现在十八弟人在外面进退两难,我不想他还要分神保护于你。”
这个解释,倒比谢王氏的合理些。姬姒认认真真地回道:“三郎错了,我有易容之术。可以扮成男子行走。”姬姒不愿意让建康人发现她精通易容,进而怀疑到姬越这个人,所以她原是准备上船之后再装扮成男子的。
解释到这裏,姬姒又道:“如果三郎不信的话,姬姒可以易容给三郎看看。”
谢三郎丝毫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姒,又道:“便是你能扮成男子那又如何?现在我们派往十八郎身边的。已包含了各种人才。你姬氏一介女流。还是呆在建康这种安全的地方,等着十八郎回来吧。”略顿了顿,谢三郎又道:“姬氏。路途多险,十八郎在临走前只关心你的安危。所以,你便为了让他安心,也不必以身涉险。”
说到这裏。谢三郎转过头去,“走吧。”转眼。他的命令声又传了来,“你们几人送一送姬小姑。”然后,驴车驶动,转眼间便把姬姒落到了后面。
几个谢三郎身边的部曲簇拥着姬姒的驴车。朝着街道上驶去。
一边走,一个部曲一边温声说道:“姬小姑无需过于忧心,这一次家族派去的人中。有不少杰出之辈,他们定能帮助十八郎平安归来。”
另一个部曲则是说道:“十八郎离去时。念念不忘小姑的安危。如今小姑只要保护好了自己,便是对十八郎最好的交待。”
还有一个部曲则是说道:“小姑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又生得这般姿容,这往北魏的路上,不知有多少盗匪妖鬼,小姑去了只会拖累众人。”
“是啊,小姑去了才叫多余。”
一句又一句的劝慰声中,姬姒淡着一张脸没有理会他们,而这些人见她这个模样,渐渐也冷了起来。
有这几个部曲盯着,姬姒一行人不得不返回了庄园。
一回到庄园,姬姒便一边派人想办法弄到船只,一边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那发生在广陵郡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想来,能令得那么多世族走投无路投江自尽的事情,定然是十分可怕,让人彻底绝望的。在书房中,姬姒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接下来,孙浮等人虽是找到了陈太冲,袁三十郎等人,可那些人的回答与陈三郎的回复一样,他们说,他们也知道了十八郎的行踪了,都派出了身边得力之人前去相助。他们还说,姬姒去了也于事无补,只会是添乱,还是不去的好。
就在姬姒都有点绝望时,夜间,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庄园里。
这一行人中,带头的正是谢广。
却原来,谢广被谢三郎逼着先行坐船离去后,他们这些谢琅身边的部曲,对于姬姒不能同行一事,心中却是不安的。于是,船行走到半途,他们便停了下来,现在,谢广是来接姬姒上船的。
姬姒一行人再次来到了码头。
现在天刚刚蒙蒙亮,谢广带着姬姒来到码头的一个角落,这裏,停了十来条快船,完全可以把姬姒带来的行李和人手都装满。
就这样,当太阳升上中天时,姬姒一行人已经追上了谢氏部曲的船只,于是,在谢净谢才等谢琅的嫡系部曲那欢喜信任的目光中,姬姒上了船。
一回到船上,姬姒便扮成了男子。如姬越时不同,这次姬姒特意把自己涂黑了一些,在这个以白皙为美的时代,她这一黑便容姿少了三分。
安置妥当后,姬姒找到谢广,并从他的口中得知,陈郡谢氏派往徐州的队伍是分成几批的。这一条船上,全是谢琅的旧部。至于另外一些人怎么走,目前谢广还不知情。
因着谢广等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再加上姬姒也颇有急智,一行人走了一二上月,也就无风无险地到了徐州。
……
广陵郡。
八月间快到九月的广陵郡,比起江南来,空气中已带着丝丝凉意。
一连三四个月的奔波行走,谢琅已经消瘦了不少,他身上的那袭白衣,随着风吹时,正卷得整个人都似欲随风而去。
端坐在谢琅对面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郎君。这个郎君薄唇抿得很紧,白皙如玉的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冷,这般气质配上他那出众的外表,显得极为不凡。
这个郎君,名唤谈之睿,乃建康五大美男之一。不过他这些人一直在徐州做官,这一次谢琅出事,正是他出谋划策百般周旋,才使得谢琅平安到现在。
谈之睿虽然性格高冷,却是谢琅的知交好友,与他在一起时也比较多话。见到他望着江南方向,谈之睿问道:“不放心你的家人?”
谢琅轻笑,他回答道:“陈郡谢氏有什么好担忧的?”转眼,他轻叹道:“我却是想我那妇人了。”
谈之睿这个人,对于女色从来不上心。闻言他哧笑起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十八也会犯相思病,还真是奇事一桩!”
面对他的嘲讽,谢琅不以为意,他只是仰头饮下樽中的酒,慢慢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像咱们这样的人,自小到大什么样的女色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风流阵仗不是寻常?可越是这样,越是有一天遇到一个动了心用了情的,就比寻常人用的心思更多!”
转眼,他自嘲的低语道:“你信不信?为得让我那妇人对我倾心相付,永远不起二意,我这些年啊,可是把三十六计都用得差不离了。”
谢琅这话一出,谈之睿蓦地抬起头看向了他。片刻后,谈之睿放声大笑起来,他实在乐得很,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几案,好不容易笑声止息,他又扯着嗓子高声叫道:“上酒,上美酒!本郎君听到了一桩生平最可乐之事,今日非要痛饮一场不可!”想他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笑过,才笑了两声嗓子便是一哑,这般叫喊声,声音更是沙得厉害。
不一会功夫,美酒上来了。谈之睿举着酒盅朝着谢琅一晃,说道:“这一盅,敬上苍终有眼,谢十八总算遭到报应了!”
他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再次朝着谢琅一晃,谈之睿又道:“这一盅,敬风流多情的谢十八,如今迷途知返,全心全意迷恋一人,实在是给天下小姑做了一件好事。请!”
笑着笑着,饮着饮着,谈之睿突然流下了泪水,他仰头喝下第三盅酒,又道:“这一盅,敬咱们这等刀斧加颈,随时随时准备与阎王痛饮三杯之人。能在咱们这荒唐短暂,百无聊赖的一生中,遇到一个可以为之痴迷,为之做尽蠢事,为之心机用尽的妇人,这是何等的幸运?我活了二十多年,时时觉得此身如行尸走肉。想不到你谢琅却得了幸,能够感受到那魂牵梦萦之累,能够享受那缠绵恩爱之乐,因爱而生忧怖之苦,真是让人好生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