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真的忘了,娘子竟然还记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娘子。”李大勺迈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问道,“太平居你不要了吗?”
“要啊。”程娇娘说道。
答的这样痛快……
可见是敷衍,或者安慰吧。
“娘子,你莫要再瞒着我们了。”李大勺垂下头苦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
“我说话不安慰人。”她说道,“只不过有些人听了,自我安慰而已。”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夫人的院子里有人急惶惶的冲进来,让正撤下饭席的仆妇们忙躲避不迭。
“母亲,母亲,不好了。”
两三个男子口中喊道迈步厅堂。
才吃过饭正由丫头侍奉吃药的周夫人一口呛了,连声咳嗽,指着进门的几人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
“哥,你们干什么?”两个在屋中陪伴的妹妹急得喊道,“吓坏母亲了!”
一阵忙乱后周夫人才缓过气来。
“可是你父亲的事?”她急忙问道,顾不得吃丫头捧来的水。
“不是。”周家儿郎们有些讪讪,“是,是,那傻子……”
周夫人一怔旋即大怒,顺手拿过茶碗就砸过来。
“那傻子怎么了?你们也傻了吗?跑来吓死我!”她喝道。
“母亲,母亲,那傻子去怡春堂开堂坐诊了!”儿郎们一面躲了一面忙说道。
什么?
周夫人喘气坐好。
“是啊是啊,我们适才从街上过,看到的,爆竹连天,怡春堂大招牌已经挂出来了,神医娘子,起死回生,整条街都挤满了人看呢,热闹的很。”儿郎们忙说道。
周夫人似乎看到了那场景,爆竹彩旗人声艳羡恭维,而那女子必然一脸得意。
竟然在这个时候!
家里遇到如此难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哀戚忧心食不咽睡不眠的时候!
她竟然……
“这不要脸的东西!”周夫人恨骂道,“这是看着我们周家要倒了,她急着寻生计去了!”
说到这裏,她又扭头看。
“六郎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偷跑出去捧场了?”她竖眉喝道。
“没有没有。”仆妇们忙答道,“六公子这两日没有出门,在家好好呆着呢。”
“他在干什么?”周夫人喝问道。
周六郎收笔,旁边的丫头探头看过来。
“九。”她念道,说罢一笑想到什么,“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老爷大约明日晚就到京城了。”
周六郎摇摇头没说话。
“公子还要做什么?”婢女收了书案,看着窗边站立的少年,忙又问道。
因为被禁足,所以闷在家里,书也读过了,字也写过了,那去校场练武吗?
少年背对着她,慢慢的吐出一个字。
“等。”
这时候的刘校理已经忙完了上午的手头公务。
他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带着几分轻松舒口气。
随吏端来茶。
“大人,今日怎么不高兴了?”他随口说道。
刘校理抬起头看他,一面伸手下意识的摸摸脸。
“我今日不高兴?”他反问道,嘴角弯了弯。
虽然还是往日那般和气面容,但总觉得有些牵强。
随吏嘻嘻笑了。
“大人太辛苦了,有些事该让他们做就放手让他们做。”他笑道,“大人,可是要做大人的。”
大人是要做大人的……
那个大人是相公大人吧……
在整个吏部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人。
刘校理便觉得一股大笑在胸中激滚要脱口而出,未到,未到,只要没有拿到告身,就觉不能当真。
刘校理攥着茶碗的手青筋暴涨,好一刻才平息下来。
他要说些什么也晚了,那随吏已经出去了。
刘校理如释重负的倚在凭几上吐口气,心跳咚咚。
外边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这裏临近政事堂以及中书门下厅,来往的官吏多,是最热闹的地方。
刘校理不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外边又在谈论陈绍的事,这个已经不用议论了,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么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也确定了……
“……肯定是刘校理……”
这句话传入耳内,刘校理倒没像前几次那样激动,因为他私下也打听了,这个传闻也不算空穴来风。
不是他狂妄,这几十年经营,如今也该到他的好事了。
要人脉有人脉,要资历有资历,要人品有人品,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能来?
如是真有人来了踩过自己,也必然要他不得好过,早晚寻个不是出了事远远的发配离京。
刘校理不由咬牙,口中喃喃,待不小心咬的牙关痛才惊醒,忙再次饮了口茶,茶已经凉了,外边说笑还在热闹。
刘校理起身走出来。
在通往政事堂那边的走廊上,最为凉爽,也是大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看到刘校理出来,因为人缘大好,人人都笑着冲他招呼。
“……校理来这边坐……”
“……今日吃的什么?不如跟我们出去,别总是吃咸菜泡饭……”
“……放心不用你还,我们白请你吃……”
刘校理为人和善,又开得起玩笑,不分上下,此时只是笑着任他们打趣。
正说笑闲坐,听得木棍脚步声响,便见从史馆那边走来一个撑着拐杖由小厮搀扶的少年。
少年形容俊秀,身姿风流,只可惜那一双拐杖如同一滴墨染了的好山水画。
“秦家小瘸子最近来这裏几次了……”
“是来打听归德郎的事……”
“好似他与老傻周家的儿郎交好……”
原来如此,也该如此。
刘校理心中点头,面上神情依旧。
周家儿郎与秦家儿郎交好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也在筹划周全预料之中,不为怪。
倒是不来,才是有鬼呢。
来打听又能如何?有理有据,又赶上陛下气头上,除了亲儿子老子那般关系值得豁出去相护外就没有人能帮忙了,谁犯得着上赶着倒霉。
哦,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案的人不纠了,随便拎个当年的人做替罪羊了结,但,这个人会吗?
反正我不会。
刘校理面上笑容浅浅,所以,老傻周一定要从京城滚出去,免得碍他的眼,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一定能行。
今日那江州傻儿就要入驻怡春堂了,太平居也成了他的私产,太平豆腐自然亦是不再姓程,一出手就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倾家荡产,真是痛快!也告诫震慑那些暗地的蠢蠢欲动的宵小,有些人,可惹不得!
如今又极可能得了晋升的好机会,这一段真是事事如意,好消息接连不断啊。
“瞧,他过来了。”
“当然过来了,咱们这么多人,他怎肯错过……”
大家低声说笑几句,看着这个秦十三站到近前。
“小官人来了。”
大家纷纷打招呼。
秦郎君笑着施礼,然后看着刘校理,露出热情的笑。
“刘大人。”他说道,一面得得撑着拐杖走近。
刘校理忙伸手扶他。
“小官人这边坐一坐。”他和气关切的说道。
秦郎君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
“刘大人,恭喜了。”他忽的笑道。
恭喜了……
这小瘸子来的地方是他老子的馆厅,据说消息最初就是从他父亲那里传来的……
莫非真的定了?
刘校理心跳猛地一停,旋即又快速跳动。
“小官人说笑,喜从何来?”他忙摆手笑道,“都要拿老儿我玩笑,可不敢,可不敢。”
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有人喊。
“刘校理!刘校理在吗?”
众人说笑一停,寻声望去,见中书门下公厅那边急急走来一小吏,冲这边招手。
“刘校理,检正大人请你过去一下,快,快。”他带着笑喊道,一面遥遥拱手。
检正大人!
中书门下检正大人请他去!是什么事?日常公务也没来往要唤他?除非是人事大事,还是涉及到自己本人的……
刘校理只觉得耳朵嗡嗡几声。
“大人,喜来了!”秦郎君猛地重重的拍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笑着大喊一声。
喜来了!
他就要当侍郎了!
他成了侍郎了!
刘校理忍不住哈的一声,胸中翻江倒海直向上涌来,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耳边乱哄哄,似乎很多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
他想要大笑,笑声才出来,又想到不能笑,决不能情绪外泄被他人察觉自己的本心。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胸口,压下那股烦躁憋闷激荡。
但伸出手却不自主的击掌。
“哈!哈!”他喊道,“我是侍郎了!我是侍郎了!”
话没喊完人就一脚跌倒在地上,犹自|拍手嬉笑不止。
现场的人哄了一声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