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且慢喊得别人提起一口气,李节推则松了一口气。
“打出去!”
通判当然知道曹贵的心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竖眉喝道,将手中的惊堂木要落下。
“退……”
李节推的手伸过去垫住了惊堂木,将惊堂木的响声抹去,疼的直咧嘴,但顾不上这个,而是看向曹贵。
“你还有什么不服?”他问道。
因为疼痛他神情扭曲声音尖利,盖过了通判的声音,看在其他人眼里是愤怒到了极点,不过至于是何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人,现在说的不是斗殴的案子吗?”曹贵一脸惊讶的问道。
难道有说过斗殴的案子吗?
在场的人心中喊道,难道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断嫁妆归属的案子吗?
通判和程大老爷都冷笑,装傻充愣拖延吗?
“现在说的是嫁妆。”节推肃容说道,“曹贵,你的诉求无理驳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贵一脸恍然。
“哦说这个呢!”他说道,“那大人还不能判定呢。”
通判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
“曹贵,你可是不服?”他喝道。
“大人,小人当然不服,斗殴是事关小人的,大人怎么判决小人都服,但嫁妆这个不是小人提告的。”曹贵说道,“嫁妆是我家娘子提告的,既然被告说了,原告还没说呢,怎么就判定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楞。
啊?什么意思?
“大人,如果是审嫁妆案,那就请我家娘子来吧。”曹贵说道,伸手指外边。
程大老爷也面露惊讶,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个女子竟然也来了?
这件案子不能再审了!通判心中下了决定。
“嫁妆是家产,由家中族中断决,就此作罢不许再提!”他竖眉说道,一面伸手去抓惊堂木。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
“来人,传原告程氏!”李节推亦是竖眉喝道。
终于等到了!
侧厅里的半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其实在刚才的时候她好几次忍不住冲出去,但想到娘子来时吩咐的叫你进你再进,她只得忍着。
“半芹姑娘你别怕,进去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抬头。”两个陪同来的南程妇人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只可惜她们身子发抖面色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实在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见官,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而且还是可怕的子告父长,那可是要杀头的忤逆大罪。
半芹看着她们笑了。
“是,我知道了。”她点头说道,整了整衣衫迈步。
“半芹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呢。我还说她年纪小……”
“……人家据说是周家的人,周家的人都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低语,半芹挺直了腰背。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
可是,娘子从来不会让自己的人去死,她只会让自己的人心想事成步步生莲,她只会让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去死。
“奴婢半芹见过大人。”
看着眼前跪下来叩头的小丫头,堂上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起口气。
这么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能说出什么来?别说程大老爷这个老人精了,就连自己都能让她闭嘴,通判坐正身子。
节推的面色有些发白,这程家娘子身边怎么不是一个年长的仆妇呢?看着曹贵机敏如此,那身边配的妈妈们也不会差啊,怎么,怎么来的是个黄毛丫头啊?
程大老爷面无表情,心裏也没有表情。
有什么可表情的?这么个小丫头,就算周家教的再好也只是个丫头而已。
他甚至不用开口了,这裏的一切教给通判就行了。
“你家娘子要告亲长夺其嫁妆,可有此事?”李节推打起精神问道,但不管怎么说,眼尖的人也看得出他的气势不如先前,声音里都有些有气无力。
“是。”半芹说道。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有族有亲,自去决断,子告亲长,又是为财帛之争,纲常不容,莫要再胡闹,否则先要治她大不敬罪!”通判沉声喝道,抓起惊堂木,“退……”
“大人,我家娘子不是为了财帛。”半芹抬起头说道,“我家娘子告亲长是想要为其母正名。”
她说罢看向程大老爷。
“大老爷说是为了我家娘子不被人欺,所以瞒下有嫁妆的事,但这样我家娘子是不被人欺了,可是我家夫人呢?”
夫人?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眉,这关那死去的夫人什么事?
通判大人心中亦是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握着惊堂木的手停顿了片刻,喝断赶出的话也迟了一刻。
堂下小丫头的声音便继续清脆又软软的回荡。
“……我家夫人早亡,不能享天伦之乐,给我家娘子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嫁妆了……”
半芹说着心中酸涩意浓。
当时听娘子说的时候,许是因为娘子的声音平淡无波,也不觉得如何,而自己当时一心一字不错的背下,也没有别的感触。
此时站在堂上,看着两班肃穆的衙役,高悬的明镜匾额,身着官袍的官员,再看旁边的跪着站着的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娘子在并州道观的闷闷为生,想到了得知老爷一家搬走而没有告诉她们时的绝望恐慌,想到了那一夜的雷火交加,想到了一路上跋涉,想到了被赶去道观那淫|妇淫夫令人发寒的笑……
一步一步的走过的路,满满的都是艰难,这些艰难一个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但娘子却都遇到了,一直的遇到,无穷无尽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娘子要面对这些?
如果有夫人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虽未有教养,但却也留物长伴……”
如果夫人在的话,看到娘子好了,长得美人聪慧,该是多么的欢喜……
“……如今却要因为娘子嫁人而被瞒下,断母女之情,辱夫人爱女之名,这才是有违伦常忤逆大罪……”
半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但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话说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