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程平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没什么可在意的,随她说吧。
“也为此而努力奋斗不惜?”他问道。
“不惜。”程娇娘坚定说道。
观天测地筹划的,率兵奋战浴血厮杀的,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那不就结了。”程平摊手说道,“这怎么就不是不得其所了?这怎么就不够了?”
“这怎么够?”程娇娘拔高声音说道。
门外的曹管事忙看进来,冲程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程平撇撇嘴。
“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说道,“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谁不会说啊,说说就行的话,世间岂不混沌?”
可是……
“可是你努力了奋斗了是不是?但别人呢?相对的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程平说道。
什么?
程娇娘有些怔怔看着他。
“……只要知道为何而始,且为之努力奋斗,就是有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终乌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讨一饭也是得其所,蝼蚁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哪里来的底气以成败论其所,你哪来的规矩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
程平接着说道,声音激荡,神情明亮,精神烁烁。
门外的曹管事都听呆了,怔怔看着破衣烂衫的小子。
看着程娇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转过身,一把揪住程平。
“疼疼疼……”程平喊道。
“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给她瞎叨叨的什么?”曹管事低声喝道,揪着他不放。
“我就是开导她呢。”程平一脸冤枉的喊道,“让她放开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为何而终,不失本心,才得其乐。”
曹管事将他狠狠一晃。
“说人话!”他喝道。
“尽人事,听天命,平常心。”
“你这家伙,九个字也说出一大堆,不是骗子是什么!”
夜幕降下来时,曹管事有些不安的来到内院,半芹冲他摆摆手。
“没事,洗漱过了,要睡了。”她低声说道。
“真没事?”曹管事低声问道。
半芹摇摇头。
这娘子真是难以捉摸,或者本来就不亲吧,哪有那么多感伤,曹管事摇摇头。
“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说道。
半芹点点头看着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娇娘的屋内,灯还亮着一盏,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
自从洗漱过后,她已经在这裏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说的话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发懵发空。
不想了,不想了。
她摇摇头,松松挽着的发鬓垂落下来,伴着一物落地的声响。
程娇娘扭头看去,裙边躺着一个小小的银梳,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声音嘈杂乱乱在空荡荡的室内充斥。
程娇娘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其实,那有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觉似乎有奇怪,那种悲伤跟失去亲族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她伸出手拿起银梳子。
所以,世上再没了这个人,这些人……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耳房里和衣躺下辗转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
不是幻觉,夜风里传来击缶声,以及低低的歌声。
她不由起身拉开门,声音合着夜风扑面。
“问英雄……何事……难了……”
娘子,在唱歌吗?
好悲伤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娘子只是不会说而已。
这是什么歌?
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却是听到有些怔怔。
“你们还记得吗?”他呆呆说道。
旁边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摇摇头。
“哦你们不记得,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有在场。”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说道,虽然笑了笑,但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他伸手拉开门,让歌声击缶声更清晰的传来进来,眼前火光跳跃,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男人的粗声在耳边响起。
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脸。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头击打酒罐子而和。
身旁几个男人的笑声和身影摇晃。
没了,再也没了。
曹管事忍不住仰起头。
“曹爷,你哭了?”一个随从眨眼惊讶的问道。
“哭了,可不是哭了么。”曹管事抬着头吸了吸鼻子,闷闷说道,“我就说了,程平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说好了,看,这不是哭了吗?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
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难过,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
随从们对视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谁的毒?娘子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
歌声击缶声缓慢平平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宅院上空,随着夜风盘旋四面散开,在夜色里呜呜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