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实话也挑时候说啊,殿下本来就没几个贴心的人……如今……嗐……”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帐帘渐渐的听不到了。
如今……
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张开手,看着其内的那块木皮,又慢慢的合上,垂下手。
睡吧,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不能死,一定要生,再难也要活着。
侧耳听着帐内,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点点头,蹑手蹑脚的退开几步,在一旁的坐下来也闭目歇息。
午后的室内安静如夜。
周家院内,乱乱的车马依次赶出门,周箙疾步追上。
“父亲!”他喊道,一脸的恼怒,“现在是走的时候吗?”
周老爷掀起车帘。
“现在还不走?再不走,我们也要躺在棺材里了!”他低声喝道,一面伸手点着周箙,“臭小子,你不跟我们走也就罢了,我已经给锺将军交代过了,立刻带你回西北。”
“父亲!”周箙再次喊道。
“我的人虽然走了,但是家里这些东西啊钱啊,你给娇娘说随便用,都给她了,有什么事往陕州捎信,想回陕州了也可以来,千万别见外。”周老爷又想到什么忙说道,说罢不待周箙再说话,放下车帘,催着车夫快走。
周箙只得送出去,站在城门外,看着一队车马在天边化为黑点才闷闷的转身,吐口气狠狠的一甩马鞭子,马儿疾驰。
“看,周家六郎又来了。”
秦家门前原本说笑的门房立刻严阵以待,门内的侍衞也涌出来。
“周公子!”为首的管事看着从身上取下长弓的周箙,大声喊道,“我们敬你,但你如果在我秦家面前亮了兵器,那就休怪我们也亮兵器了。”
周箙看着他,又看看秦家的宅院,看着如临大敌的门房侍衞,仰头哈哈大笑。
“周公子?”管事皱眉问道。
周箙笑声未收,忽的将衣袍撕拉扯下一片,以迅雷之势拉弓射箭。
秦家门前微微一乱,蹭的一声响,长箭射在门上,一片衣裳布被钉在其上。
周箙再看了眼这些人,调转马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下去吧。”
秦弧摆摆手,小厮忙退出去了。
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片衣布,以及一只长箭,秦弧笑了。
“臭小子,还学会割袍断义了。”他笑道,伸手将布和箭拿起来,站起身向室内走去。
他走的很慢,双手捧着这一块布一只箭,如同捧得是世间的珍宝。
周箙此时已经迈进程家的大门。
院子里丧仪已经摆设齐整了,范江林和黄氏各自忙碌着,见他过来,迟疑一下,还是让仆妇撕了块孝布。
周箙伸手接过,也没说话径直向内去了。
程娇娘的屋内开着,一眼看到她坐在其中,半芹正捧着她的手落泪。
“怎么也没包一下。”她说道,“这么深的伤口。”
昨日娘子从德胜楼离开,一夜未归,回来后家里又忙着程四郎入殓,她自己又哭的不行不行的,竟然没注意娘子手上竟然有伤。
血已经洗干净了,一道横穿掌心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
“包起来好的反而慢。”程娇娘说道。
“可是要留下疤的。”半芹捧着程娇娘的手泪如雨下。
“没事,疤痕就疤痕吧,也不在乎多这一个。”程娇娘说道,收回手。
算下来当初死时前后左右飞箭如雨,扎的跟刺猬似肯定是伤痕累累了。
她抿嘴笑了笑。
笑?
周箙皱眉,抬脚走过去。
“四郎君的丧事,大郎君都已经筹办好了,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半芹抽泣着说道。
当初茂源山兄弟死了后,娘子花了那么多心血为他们正名,做出的事足以让他们名留史册,但凡有人提起茂源山酒,提起天下第一行书,就自然会提到这茂源山兄弟的故事。
如今程四郎死在官妓之手,再加上朱小娘子在牢狱中自缢身亡,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在城中被传的极其不堪。
娘子是肯定要给程四郎正名的吧。
“烧了吧,让人送回江州,另在京城建个衣冠冢便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半芹看着她,等了半日没有听到再说话。
“就这样吗?”她问道。
“哦。”程娇娘又想到什么点点头,“碑上无字。”
当初茂源山兄弟的安葬碑上也是无字的,一直等到沉冤得雪得了追封赠才由娘子亲手刻上的。
看来这一次也是要等程四郎报仇洗名之后娘子才会给他刻名字。
半芹点点头应声是起身,对着周箙施礼低头走开了。
周箙在门外廊下撩衣坐下。
“你说吧,怎么做。”他径直开口说道。
怎么干掉秦郎君吗?
半芹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似乎有个少年郎笑意满面,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话还是那句话,只是曾经说这句话的人如今成了要被干掉的那一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