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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暗了, 通衢人满, 皆是袨服华妆的男男女女,比之白日倒更热闹了几分, 花灯如昼,缛采繁光,相较之下, 月影清辉都不大明显了。
一路走来灯树千光, 花焰七枝。
处处火树银花,灿灿入眼。
明苒一向不喜热闹,素日觉得一个人躺在榻上发呆比什么都强。
但今日穿街而过,倒也觉得不错。
有卖糖葫的小贩吆喝走过,她掏钱买了两串,荀邺不吃这个,她给了西紫一串儿。
他们不猜灯谜, 不凑热闹, 就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只是人实在有些多了, 明苒攥着他的袖子, 专心咬着她的糖葫芦。
荀邺将她手里的袖子扯了出来, 在她抬眼的时候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相扣着, 内里温热的。
“表哥?”
“表哥!”
连着两声, 音量极高, 将周遭嘈杂之声都给压了下去, 明苒知道不是在叫她,却也反射性地看去。
就见花树下,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冲着这边挥手示意。
这人她认得,不是别人,正是恩平候府的宋小侯爷。
她思忖间,宋小侯爷已经挤过人群走了过来,明苒这才后知后觉,他口里的表哥是荀邺。
荀邺的母亲,先帝元后即是恩平候的嫡亲长姐,宋小侯爷的亲姑姑。
宋小侯爷走到近前先是拱手行了个规矩的礼,正经不到一刻就现了行,嬉皮笑脸道:“难得能在外头见到表哥,今日也是出来看灯会的?”
荀邺微微颔首,浅笑道:“难得无事,趁着得闲便来看看了。”
宋小侯爷又道:“可巧遇到了,表哥要不要跟我一道往河边去?”
荀邺没应他,反而是问明苒道:“要去吗?”
宋小侯爷一顿,方才尽和皇帝表哥说话了,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人。
捏着未吃完的糖葫芦,身穿胭脂红色的广袖裙,满街灯火下,海棠绣纹里暗勾的银丝线溢着光,光彩灼然,炜烨含荣。
小侯爷眨了眨眼,这不是明三吗,哦,不对,她代明二进宫去了。
他又想起在阆风别院,举手抬眸时的干脆利索,眉宇间的昳丽明艳。
他当时还想呢,这姑娘的行事作风可真有意思,还没好好认识认识,谁知后来就进宫了,再也没见过,他本来还打算发展成朋友来着。
宋小侯爷心里想罢,很快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出去,眯眼笑笑等着她答话。
京里都道这位小侯爷顽劣不堪,明苒对他的印象却是极好,事实上这位除了喜欢玩闹点儿,性子稍放纵些,不失为一个好人。
她还记得阆风别院那晚他拽着孙繁因,替她说话的情。
明苒看了荀邺一眼,回道:“反正也要过去的,就一道吧。”
几人避开来往的人流,穿过长街。
河边围站着不少人,多是相约着放河灯,随处的莲花灯星星点点的,照亮了月夜下幽深黑寂的长河。
宋小侯爷当然不会是邀他们来放河灯的,他指着前头挂着一束香橼枝的画船,说道:“今日宁和做东,请我们过去玩儿呢,就在那上头。”
明苒本以为只他一人,却不想还有宁和郡主诸人,他们这样过去掺和倒是不好了。
荀邺也如她想的一般,与宋小侯爷言道:“你自去吧,我若过去,你们还玩儿个什么?”
宋小侯爷还说叫表哥去看看荀勉的笑话呢,闻言有些可惜,却也没再劝,与他二人做了个揖,领着小厮上船去了。
明苒看着水中的河灯出神,有一群孩童从身边推挤而过,险些叫她一个踉跄,荀邺拉着人护进怀里,低眸笑道:“咱们也去船上坐坐?”
耳边说话声太多,明苒没听清楚,脱口而出问道:“陛下说什么?”
荀邺敲了敲她的额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牵着人,往王贤海下午就安排好的画船去。
明辞看着左前方攒动的人影,久久未动。
雾心疑惑道:“小姐?再不过去就该迟了,你看什么呢?”
明辞收回视线,蹙眉道:“走吧,想是我看错了。”
他们午时就应该回宫去了,哪里来的什么闲心参加灯会呢。
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髻发,确信无甚不妥之处后,才仪态翩翩地上了宁和郡主特意租赁的画船。
候守着公子小姐们的宁王府小厮女婢见到人,立马躬身打起帘子请了她往里去。
明辞来的不算早,她惯来喜欢在不前不后的时间点出现,不显得热切也不过分失礼。
然而今日她走进去,却发现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不曾想她竟是最后来的。
内里的视线俱数聚拢过来,她含笑回应,迈步去了宁和郡主处,问安道好。
宁和郡主乃是宁王长女,比之明辞要稍小一岁,一身百褶如花裙,面有骄矜之色,她正与魏小姐说着话,闻声转头,上下打量,突地捂嘴扑哧一身笑出声。
明辞怔然,“郡主笑什么?”
宁和郡主反问道:“难道明二小姐不知道本郡主在笑什么?”
明辞颇觉好笑,“郡主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宁和郡主却不和她说话了,掩着唇,挽着魏小姐的胳膊,自坐了一处,悄声低语,还时不时往明辞身上瞄两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人在说她笑话似的。
明辞心里堵着气,也不上赶着找不自在。
定北国公府的卫小姐家中来客今晚有事便推了此次小宴,别的小姐也就是个表面交情,都不见得她好的,现如今自然都是乐得看一场笑话,哪里会特意与她知会提醒个一两句。
那些含笑带讽的目光叫她如芒刺在背,周遭的窃窃私语更是令人心烦气闷。
明辞捏着倒满果酒的青瓷小杯,指尖发白。
莫不是今日宋晗生找上府来的事情已经传到他们耳中去了?
船内男女之间挂了轻纱帘幔,遮不住什么,也就象征意义上挡挡。
两边说什么亦是清晰可闻。
宋小侯爷惯来这副没个正形样,从小被恩平候拎着棍子揍到大,也没给掰过来,懒散地仰靠在椅子上,听着帘后的笑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眼瞥着荀勉大步进来。
宁王世子看了眼宋笃,也如他一般鼓趺而笑,“大堂兄,你可算是出门儿了,到底还是妹妹比弟弟管用,我三请四请的不见你来,宁和一说,你就应了。”
荀勉冷淡地嗯了一声,兀自坐下,眉间郁郁,明显心情不好。
宁世子虚着眼多瞧了瞧,朗声悠悠道:“大堂兄怎么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莫不是为明二小姐之事烦忧呢?”
不待荀勉回答,他又道:“不碍事,弟弟我又找人往张县尉那儿打听了,人家不打算往下追究,这事儿就算过了。”
荀勉一愣,“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阿辞?张县尉?他们两人怎么会牵扯上联系的?
不怪荀勉不晓得,他最近一心挣扎在李南月的梦里,每天少有闲心关注旁的事,再有景王府就云太妃一个能主事的女主人,哪有人给他说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