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昏,夏禾总算是明白了小雅的小心指的是什么。她背着相机,沿着姜子燃的经纪人给出的道路弯弯绕绕,总算找到了目的地“天府街76号”后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PUB。夕阳中,“不夜”两个字闪烁着一丝淡淡的光晕,陆陆续续有穿着时尚的男女嬉笑着入内。
这地方,真的能够采访?
她站在冷风里给姜子燃的经纪人发了一条信息:确定是天府街76号吗?这裏是一家叫不夜的PUB。
十秒后,经纪人回:进来吧,顾少已经到了,J区23。
还真是这裏?
夏禾囧着脸抱起相机,跟在男男女女背后往入口内部走。结果,才刚刚走到门口居然就被门童给拦了下来。
门童满脸怀疑,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问:“请问你……”
他大概也想不出该问什么,站在那儿哑然迟疑,却仍然不肯放行。夏禾的目光追寻着打扮靓丽的短裙少女们,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衞衣,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了工作证件,递到他的面前,尴尬笑说:“我是《娱论》的记者,今天是来采访姜子燃的。”
门童拍脑袋:“啊……顾少啊,这位小姐请,我为您引路。”
姜子燃,看来在这儿架子还不小。
夏禾默默跟在门童进了PUB。这一间PUB主体|位于地下,地上一楼是简单的茶水间。电梯跳动到了-1,顿时激扬的音乐扑面而来。夏禾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一瞬间有马上折回门口的欲望——她咬咬牙,跟着门童在灯红酒绿和喧嚣中穿行,一点点看着不同区域的标识变化……
J区23。
夏禾终于看到了姜子燃。
他有着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白皙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气质却与照片上的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他穿着鲜亮的衣裳,眼角眉梢尽是痞气,正低头与一个短裙少女嬉笑,手里的红酒杯轻一晃,喂到了少女的口中……
“夏小姐?”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发现了夏禾。
姜子燃也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来撞上了夏禾茫然的目光,脱口而出:“我靠!”
夏禾:……
他身边的男人站起身来:“请问是夏小姐吗?”
姜子燃一口酒喷了出来:“Joe,你还记得我妈给我找了个什么访谈么?我这是要辅导她课后作业吗?语文还是数学?”
夏禾紧张地站直了身体:“你好,我是《娱论》的夏禾,负责您这一期的访谈。”
姜子燃:“我……靠?”
他怀里的女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奇地看着夏禾的打扮。她居然穿着一身衞衣,这裏的室内温度是恒温24℃,所有人都穿着轻薄的衣裳,她这副模样,还戴着个有些蠢的红色围巾,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包裹,简直就像一只笨拙的熊。姜子燃的眼神在说:这什么玩意儿。结果这只熊笨拙地掏出随身的本子,打开那个愚蠢的黑色包裹,掏出一个相机来,然后,对着呆若木鸡的姜家少爷“咔嚓”拍了一张。
姜子燃:……
周围的音乐实在是太吵闹了,夏禾忍了忍,提高声音问:“请问,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吗?”
姜子燃:……
Joe尴尬地干咳一声,说:“夏小姐,不如我们去包房?那儿比较安静,适合你的采访。不过设施就比较简陋了,没有专业的打光工具。”
“没有关系!只要安静就好了!”
夏禾大松了一口气。打光不打光她并不担心,只要还有光和时间,她就可以拍出合适的照片,只要没有这烦人的吵闹音乐,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样?”Joe问姜子燃。
姜子燃刚刚从匪夷所思中回过神来,玩味看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夏禾,又举起了酒杯斟了一杯酒。
“我当然没问题。”他笑,“让kim从我的酒柜中取两瓶好的,送到包房。”
包房在地下一层最深处。橘红的水晶壁灯,手工织品的布艺沙发,地上铺的是柔软的绒毯,沙发旁陈列着一个半身高的木柜,柜中斜斜地放置着三四支红酒,每一支都已经开了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甜的果酒香。
Joe熟门熟路地替姜子燃斟了一杯酒。而姜子燃从坐定就已经歪斜着身体靠在沙发上了,他自然而然接过酒杯,却不喝,细长的指尖推动着高脚杯,一直移动到了夏禾的对面。
他笑:“初次见面,干一杯啊,小朋友。”
夏禾终于知道小雅的那句“你会不会喝酒”是什么意思了,她愣愣看着酒杯,最终摇头:“我不喜欢喝酒。”这是实话,她从来不明白,酒这东西为什么不论东方还是西方,有那么多人喜欢,餐前餐后,茶余饭后,甚至还有专门喝酒的地方……又苦又辛辣,哪里好喝了?
姜子燃眼睫弯弯:“可是我也不喜欢访谈啊,我妈安排的。你看,大家都不喜欢,要不各退一步?”
“我喝酒……”夏禾斟酌用词,“会不舒服,头痛。”
姜子燃捂胸口:“我接受访谈,心会堵,梗塞。”
夏禾:……
简直是无耻。
姜子燃自斟一杯,轻轻碰了碰夏禾面前的那一杯酒:“小朋友,这圈子什么事都讲究情面,你给我情面,我回赠你情面,这样才会合作愉快,你如果‘交流感情’的酒都不肯赏光,你真当自己是来参加夏令营么,渴了喝果汁?”
姜子燃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痞气,盯着夏禾的眼神玩世不恭,十成十的挑衅。
夏禾盯着那一杯酒,又看了看身边那一叠厚厚的资料,犹豫了片刻,终于狠狠心拿起了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口,又抿二口,最后把一杯都喝了下去。倏地,浓郁的酒味在喉咙底蔓延,她在原地干咳了几声,眼泪差点被呛出来。
姜子燃眼睛一亮,把自己的酒杯里的酒也一饮而尽:“挺爽快啊小朋友,我简直有点欣赏你,来,让我的有点欣赏升级到一般欣赏吧!”
他又替彼此斟了满满一杯。
夏禾迟疑看着酒杯里的酒:“采访……”
姜子燃说:“我一般在情绪到达一定的欣赏的时候,能与记者进行愉快友好亲密无间的访谈。”
夏禾:……
夏禾又默默端起了酒杯,闭着眼睛灌下一杯。
姜子燃笑嘻嘻:“哇,现在是很欣赏!”
夏禾:……
酒桌上,总是有许多花样的。夏禾还记得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曾有一位大啤酒肚的中国老师说过,女性在酒桌上不论喝与不喝都是吃亏,在遇到劝酒的情况,最好的方法是四两拨千斤,娇嗔几句,夸一夸劝酒的人,露一露无助的小眼神,嘻嘻哈哈地也就过去了。可是她似乎怎么都不得要领,学不会那种“顺理成章”。特别是,她还有求于这个姜子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紧了相机问:“多少杯,才能到你的‘一定的欣赏’?”
姜子燃一愣,干笑起来:“不多不多,还有相当欣赏、十分欣赏、特别欣赏,以及无敌欣赏。”
他这摆明着是为难了。
夏禾低着头看着相机,又看看满眼恶趣味的姜子燃,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拿过了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一口,一口,慢慢抿着喝。
“干杯。”夏禾说。
姜子燃瞪大了眼睛,哑然失笑,给自己斟了一杯与她碰杯。
一杯喝完,再斟一杯。
其实从第一杯下肚开始,她的头已经隐隐作痛了。不过,她知道自己还可以支撑。早年在洋鬼子手上的时候,她也喝过不少的酒,洋鬼子们对红酒的锺爱已经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她在导师的熏陶下也上过一学期品酒课,各种酒混着喝,一小杯就会头痛,但……似乎也没醉过。
“我靠?”
到第三杯的时候,姜子燃脱口而出。
夏禾低头沉默片刻,说:“现在是相当欣赏。”
Joe瞠目结舌,想要拦下夏禾倒酒的动作,却被她一记迷茫的眼神弄糊涂了:她到底是醉了没醉?她要是不醉,姜子燃都恐怕会……撑不住了……
姜家二少斟酒的手已经有些僵硬。
“十分欣赏。”夏禾喝完一杯,看了看空荡荡的酒品,从酒架又取了一瓶,替对面的姜子燃斟上,“干杯。”
“姜少……”Joe按下了姜子燃要举杯的手。五杯了,就算是酒量不错的男人比如姜子燃,恐怕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再喝下去恐怕要吃苦了。
“滚开!”姜子燃红了眼,一把推开Joe的手,执拗的眼神盯着夏禾。
完了。
Joe扶额,这下闹大了。
他看了一眼姜子燃身前那只穿得像熊一样的小白记者,一时完全判断不了她到底喝醉没有。她的身体缩成一团,神色也有些脆弱,可是手不抖,脸不红,呼吸也不乱,就像一只冬眠的熊一样的安静,分分钟挑动着对面的男人的自尊心。可怜的姜二少……
“特别欣赏。”夏禾又斟酒。
姜子燃握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一咬牙,把酒灌入了喉咙。
夏禾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心地替自己和姜子燃满上,举杯小声说:“这杯,是无敌欣赏了。”她闭着眼睛皱眉,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红酒最后一口咽下肚子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姜子燃正看着手里那一杯在左摇右摆。
“我们的采访……”她开口,揉了揉剧烈疼痛着的太阳穴。
姜子燃仿佛看怪物一样看按着她,最后一杯红酒才刚刚递到口边,却忽然捂住了口鼻,朝外冲去——
“姜少!”Joe也冲了出去。
夏禾茫然留在包房内,看着昏黄的水晶壁灯闭上了眼睛,疼痛如影随形。
昏昏沉沉间,她被一阵清脆的手机铃音吵醒,看了一眼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姜子燃和Joe却依旧没有回来。
手机屏幕上,陆筝两个字闪烁跳动着。
她犹豫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陆大哥。”
“小禾苗,上次你在福利院拍的照片上头很满意,虽然说好没有报仇,不过……”陆筝的声音顿了顿,问,“你在哪里?怎么有点吵?”
“我在一家叫不夜的PUB。”
“你怎么会去那儿?”
“做一个访谈,采访姜子燃。”夏禾揉了揉刺痛的脑袋,“可是他好像已经离开了……”
“姜子燃……你被那混账灌酒了没?”
“……嗯……”
电话那头,陆筝好像是骂了一句什么,少顷,他说:“你在哪个区?”
“包房,23。”
“你先待在那儿不要动!我找人去接你……少司,小艾是不是就住在天府街?”
“不用了,我……”夏禾正想拒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她愣愣看着电话,懊恼地揉了揉脑袋。姜子燃就这样不见了踪影,她的访谈怎么办?三天后就要采访宁洛桑,她本来就想藉着这一次机会来好好练习一下,结果好像只练习了喝酒而已啊……而且,她好像还没有和陆筝说清楚,她其实没有喝醉?
时间一点点流转,又过去半小时,姜子燃依旧没有出现。
夏禾听陆筝的话待在包房里,已经有些忍无可忍。要不要出去找一找呢?
就在她的耐性快要耗尽的时候,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外头的喧嚣音乐喷涌而入,随着一起进房的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个带鸭舌帽的男人,鸭舌帽外又套了一重宽大的连体帽,几乎大半张脸埋在了阴影里。她还来不及看清他是谁,就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直接朝外拖——
“喂,你是你……”
“走吧。”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像有点耳熟啊。夏禾不再挣扎,却也不肯跟他出去,僵直着站在原地等他的回答。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终于抬起了眼睛。
精致的眉眼,面无表情的脸。
……顾少司?!
夏禾目瞪口呆,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是不是头痛得实在太过厉害,以至于出现幻觉了?顾少司,他要是被人认出来估计被挤成肉泥都有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人群聚集地??
“还不想走?”顾少司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夏禾依旧有些呆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低沉,就像……就像不久之前,在世嘉的休憩房里那样。一瞬间,许多记忆与眼前的画面交叠在了一起,他的眼睛近看下是淡淡的褐色,眼睫比她还要长,手指细长带着一丝微微的温良,还有唇齿间微微的柔软……
夏禾一瞬间面红耳赤,仿佛是之前的若干杯酒一下子上了头。
顾少司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狼藉的酒品,狠狠皱起了眉头。
不夜的包房里,灯光有些昏暗。外头明明是喧嚣的音乐,夏禾却觉得包房里的气氛快要到达呼吸都听得见的地步了——顾少司的目光里除了嫌弃还是嫌弃,就好像是强迫症患者看到了切得不齐整的披萨一样,他的目光,简直是要把她按下去再重新切一遍的样子……
“我……我是来采访姜子燃的,他……他……”夏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顾少司静默了一会儿,最终挤出了一个字:“走。”
包房的门已经敞开,过道上五彩的灯光闪烁,喧闹的因音乐震荡着,不是有人来来往往,渐渐地,开始有好奇的人地往裏面探望。
夏禾的脑袋还是很疼,太阳穴上像是有针扎,神智似乎也有些恍惚了,却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她的手腕上传来一点点冰凉。她想了想,放松了身体,任由顾少司牵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一面走,一面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路上,顾少司一直没有说话。进了电梯后,他更是把头埋得极低,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帽子的阴影里了。
电梯里还有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兴奋地说着护肤心得,时不时用鄙夷的眼神扫一眼夏禾身上的衞衣,然后交头接耳几句,齐齐笑出声来。
夏禾今晚已经看了许多这样的目光,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倒是顾少司,她忍不住悄悄想,如果顾少司被看见了脸,恐怕他今天也得交代在这裏了。
叮。电梯抵达一层,缓缓地打开了。
灯光投射进电梯的一瞬间,夏禾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忽然反应过来,失声叫了一声“啊!”
顾少司抬起头,疑惑的目光落到夏禾身上。
夏禾抓狂:“我的相机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啊啊啊!顾少司?!你是顾少司吗?!天哪……真的是顾少司!!”
完蛋了!
夏禾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扁在墙上!
可惜,悔之已晚。电梯里的几个女人相互看了看,尖叫着把刚刚踏出电梯门的顾少司团团围住,她们的尖叫声吸引了一大|波正要进电梯的人还有还来不及离开PUB的人……几乎是一瞬间,顾少司身边的人已经层叠了好几层,夏禾早就被人流冲到了外延,根本已经看不见顾少司。
既然事已至此……
夏禾退了几步,很没义气地想要再回电梯去,手腕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扯住了。
额……
她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穿出顾少司阴霾得快要变成黑色的脸,然后,她就被他扯了过去,一路奔跑向PUB的出口。
“相机……”
顾少司却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一路带着她跨越重重障碍,绕了不知道多少个路口与岔道,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夏禾已经快要哭出来。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跑过这样远的路程,从半道的时候她就已经喘不过起来,等到顾少司终于把身后的人甩干净时,她已经快要瘫软在地上了。她一手撑在墙上用力咳嗽了好久,终于收敛了一点点狼狈,抬起头来看顾少司。顾少司的连体帽早就滑落到了身后,那一顶遮着大半张脸的鸭舌帽也不知道跌落到了什么地方。他并不像她一样快死了的模样,不过额头上的细汗和微乱的呼吸却还是出卖了他。
“……相、相机……”夏禾艰难开口。
顾少司冷眼看着她,显然是不想开口。
夏禾松了手,还没走两步,两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吐了。
酒精的气味在黑夜里飘散开来,她又被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把,捂住了口鼻,连同着太阳穴也撕心裂肺疼起来。这一次,她终于没能忍住眼泪,眨了眨眼睛,哭了。
“醉了?”寂静中,顾少司低沉的声音响起。
夏禾摇摇头,哽咽:“没有,就是喝了太多,有些头疼。”
顾少司静静看着她,嘴角抿起嫌弃的弧度。他说:“喝了多少?”
夏禾哭丧着着抹了一把眼泪,眼泪婆娑抬起头,小声说:“六杯。”
顾少司:……
夜深,凉风习习。
半个小时候,夏禾坐到了顾少司的车上。一路上,她都不敢开口,只敢偷偷瞄他的侧颜,许许多多的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快要把脑袋给挤裂开来。明明打电话的是陆筝,他口中说的来看她的人也是那个小艾,怎么到最后会是顾少司?……为什么?他是特地来接她的么,还是只是顺路?
“住哪里?”顾少司淡道。
“望雅公寓……”
半个小时后,白色的雪弗兰停在了望雅公寓15栋楼下。夏禾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今晚谢谢你啊。”
顾少司依旧沉默。
好在夏禾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这副闷瓜模样了,她咧了个大大的笑容给他,幼稚地挥了挥手,跑进了公寓。5分钟后,她发现自己又可以哭一场了。她离开不夜的时候轻飘飘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手机钥匙钱包相机统统都落在了包房,而望雅公寓15栋603的屋门无情地关着,沈星不知道又去哪一个明星的夜场做卧底了……
总不能……睡在走廊上吧?她在电梯口抓狂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又下了楼,打算返回不夜,却没想到才出楼门就愣住了。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刻钟,那一辆白色的雪弗兰居然还静静地停在十五栋的入口,就好像车主睡着了一样。
顾少司……
夏禾轻手轻脚地靠近雪弗兰。忽然,雪弗兰的车窗缓缓滑下,露出了顾少司沉静的脸。
“你……”一直等在这裏吗?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楼上,夜色已经过半,整栋楼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漆黑,没有一丁点光亮。大概他是看到没有房间亮起灯,所以才料定她根本没进屋?
“上车。”顾少司淡道。
夏禾想了想,正要开车门,却听见顾天王凉飕飕的声音说:“后座。”
啊啊啊,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啊!她默默敲了一记自己的脑门,灰溜溜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顿时被车里的暖气温暖得差点泪奔。
“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顾少司的声音响起。
夏禾已经昏沉,今晚她喝了酒,神智虽然清醒,思路却还是有些打结,很多事情都乱成了一团线球。听见他的声音,她只是挣扎了一小会儿,就乖顺地在后座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意识终于渐渐模糊。
前座,顾少司回眸看了一眼后座,才缓缓掏出手机,翻看这一路上的信息。
手机上,陆筝的短信正大刺刺地闪着光:哎呦。
下一条:哎呦哎呦。
第三条:哎呦哎呦哎呦。
第四条:春天,我在田里发现了一颗小白菜;夏天,小白菜被猪拱了。
叮!又有新短信。
顾少司忍无可忍,关机。
夏禾在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太阳变成了红巨星,后来又变成了黑洞。于是,地球的磁场系统崩溃,巨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地球向太阳飞快行进,世界末日终于来临,所有人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崩塌,树木开始在天上飞,而她在往下沉,随处漂移……
晨曦的光芒洒在她的眼睑上的时候,她终于从梦魇中清醒,吃力地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不、不是吧?
外面是……贯穿W市的瞿塘江。
她不是应该睡在公寓的楼下吗?
车窗外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望雅公寓,而是一座巨大的桥梁,桥下是宽广的江面。硕大的朝阳从无尽的江边缓缓升起,阳光洒在桥上硕大的钢铁锁链上,映衬着江上的金麟波光,堪称旖旎。顾少司就站在桥边的扶栏上,风吹乱了他的碎发,颀长的身躯像是从湖蓝的江水中勾勒而出的。片刻之后,朝阳彻底跃出水面,顾少司的身形几乎要被霞光给融化,壮阔的景象堪称瑰丽。
夏禾只是呆了一瞬间,马上直起身子四处翻找。相机、相机在哪里?
她陡然清醒过来,欲哭无泪:相机在不夜,钱包在不夜,钥匙在不夜,手机在不夜,很有可能,她的工作也要丢在不夜了……她笨拙地整理了衣裳,走到顾少司的身边,问他:“请问、请问你有没有姜子燃经纪人Joe的电话?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
顾少司回眸看她,却没交手机。
夏禾在他的目光下又想起了之前莫名其妙的……咳,失误接触,心跳乱了节奏,脸色一点一点变红。
“做什么?”这一次,顾少司的口吻倒还算耐心。
夏禾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姜子燃是我第一个采访联系对象呀,可是好像我又搞砸了。如果现在能够联系的上Joe,可能还来得及补救……”
顾少司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
良久,他淡道:“我不可以么?”
“……啊??”
我不行么?
顾少司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远处的见面上,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夏禾傻了眼,就算她入职不到半年,对中国大陆的娱乐圈并不是了解十分透彻,她也知道要邀到顾少司的一个约究竟有多么难。传闻国内的珠宝大鳄曾经想邀他参加新品发布的开幕式,提前一月预约,却还是因为档期问题铩羽而归,要想约到顾少司的档期,起码要经过从陆筝到SE运营部主管至少三重审核,他现在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抛出了橄榄枝?
可是……
他不是姜子燃。
“我……我还是想要Joe的联系方式。”她想了想,小声说。
一瞬间,顾少司的脸色黑了。
夏禾手足无措:“不是的……不是我不想要采访你,主编安排下的人是姜子燃,我……我不能……”
就算是他是顾少司,《娱论》的宣传造势已经开始,他毕竟是计划外的人。她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新人虾米,随意更改采访对象这种事情,显然并不是她的职责所能及。她现在能做的是赶在事态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尽快完成对姜子燃的采访,然后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准备宁洛桑这一尊大神的安排。
顾少司久久没有开口。
她不敢看他的脸色:“对、对不起啊。”
良久,顾少司回到了车里,淡道:“走吧。”
“好!”
他生气了吗?
回市区的路上,车速显然已经有些失控。
夏禾狼狈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反应过来,她似乎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囧事。她拒绝了顾少司的主动约访。顾少司风头鼎盛,她这几乎是打脸了吧?死定了……
一路沉默。
1个小时后,顾少司的车缓缓地停在了《娱论》办公大楼下。时间还早,办公大楼里还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匆匆路过。
夏禾匆忙整理了下仪容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冷冰冰的顾少司说:“你等一等,好吗?”
顾少司不置可否。
她笑了笑,奔跑着冲进了办公大楼。感谢老天,《娱论》编辑部有着优秀的加班传统,虽然还没有到工作时间,办公室大门却早已敞开。她冲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抽屉在里头翻腾:一条巧克力,一包小蛋糕,唔……一个果冻?
算了就这样吧!她抱起它们,又匆匆忙忙折回了电梯,奔跑着出了大楼,来到白色雪弗兰边。
“你、你饿了吗?”她气喘吁吁,递上了怀里的吃的,“我、我只有这些,你的帽子丢了,可能没有地方可以买早餐……”
顾少司冷眼看着她。
她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慢慢红了脸,捧着零食的手尴尬地伸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在她以为这丢人现眼的姿势恐怕要维持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顾少司写满嫌弃的脸上忽然划过了一丝微妙的表情。然后,他伸出手,在她的手心裏拿走了一颗果冻。
“我……”
还没等她开口,雪弗兰的车窗就缓缓阖上,然后,开走了。
夏禾:……
太阳渐渐高陞,《娱论》的员工们渐渐到岗。
夏禾趴在办公桌上欲哭无泪,一个摄影师把相机丢了,就像是武士丢了剑,国王丢了皇冠一样,对于她来说,还差不多等于丢了饭碗……她在抽屉中的名片夹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Joe的联系方式,还来不及打电话,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办公桌旁。
“小禾,你的采访记录有没有整理完毕?”
乔安娜?
夏禾斟酌用词回答:“对不起,还没有,我不小心……”
乔安娜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倒并不着急,怎么样,昨天的采访还顺利吗?”
夏禾把不再说话,因为她看到了乔安娜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幸灾乐祸,这让她忍不住猜想,乔安娜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这一次的采访会狼狈无比,早就知道姜子燃是喜欢灌人酒、不愿意配合采访的纨绔?如果她早就知道姜子燃不是个容易合作的人,那么,这一次任务的分派就是显然的为难报复了。
“怎么,你不会是没有采访到姜子燃吧?”
“……是。”
乔安娜勾了勾嘴角,声音上扬:“小禾,主编对你寄予厚望,我把姜子燃这一个case分派给你也是想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距离下月刊的时间已经不多,你什么都没有完成,这让我如何向主编交代?”
她这一声质问,让半个编辑部的人都抬起了头,微妙的目光扫向夏禾。
夏禾低头:“对不起。”
“我并不是想要你的道歉,我想要看到的是结果。”
“我尽快处理。”
“今天下班之前,我要拿到你给的采访初步资料。”
“……是。”
乔安娜踩着高跟鞋离开。等她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邻桌小雅终于贼兮兮地探过了脑袋,关切问:“小禾,你喝酒了吗?身体还扛得住吗?”
夏禾点点头,匆忙整理采访的资料备份。
小雅自顾自说:“你是我见的第一个去采访姜子燃,被灌了酒还能按时来上班的!”
夏禾疑惑抬头:“别的人……”
“别的人都被灌醉了啊!姜子燃其实是半年前的刊就该上了的,可是他太棘手,本身就排斥采访这件事儿,每个月都有一个倒霉鬼被他灌到七荤八素第二天连班都上不了!上个月的NANA喝得胃出血都进了医院,好奇怪……他是不是看你长得太乖所以大发慈悲没有对你大灌特灌?小禾你简直太走运了!”
夏禾愣愣听完,果然,好像只有她才不知道姜子燃平时脾气恶劣么?
“怎么样怎么样?姜子燃既然放你一马,是不是接受了你的采访?”
“没有。”
“为什么啊?”
夏禾轻声解释:“他好像喝醉了,没有能接受采访。”在那之前她已经明明喝到了“无敌欣赏”了,如果不是他忽然捂住嘴跑了出去,他应该会信守承诺接受采访的吧?
“……啊?谁醉了??”小雅傻了眼。
夏禾已经整理完毕所有的资料附件,用办公室座机拨通了Joe的手机。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
她说:“Joe,我是夏禾,昨夜姜先生似乎身体不适,后来好些了吗?如果姜先生身体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再约一个时间进行采访吗?”
电话那头久久地沉默。
夏禾尴尬地笑:“Joe?你现在不方便讲话吗?”
沉默。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电话坏掉了的时候,电话那头幽幽响起一个声音:“我是姜子燃。”
额……夏禾紧张得吸了一口气,问:“姜先生,你的酒醒了吗?我……我可以约你采访了吗?”
“……”
夏禾小声说:“已经是‘无敌欣赏’了哦。”
“…………”
“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