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少爷一回府就给小谢夫人召唤了去,所以的人都知道,肯定说的还是今儿这事,别看二少奶奶干得轰轰烈烈,但若是最后这一部分执行不力,还是会让人说三道四。
潘云豹一进上房,就被一屋子的哭声包围了,嚎得他顿时一个脑袋有三个大。
“二爷,二爷,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小谢夫人看起来很是伤心,“云豹你瞧瞧,这些都是服侍你的老人了,可你媳妇倒好。也不打个招呼,就召集她们过去。人家略来晚点,她便喊打喊卖的。这立春丫头一家七口全在府上,说卖就要卖。咱们家什么时候干过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略规劝两句,就拿老爷的话来堵人,老爷治军是严些,可她怎么能当家里是军营呢?管得这么死,一点都不通人情,如此的薄情寡义,实在让人寒心!”
小豹子听得懵头转向,“媳妇要卖他们?”
“是啊!”小谢夫人唉声叹气,“这事论理我是不应该管的,可他们都在府上多少年了,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么?云豹你摸着良心说说,立春、立秋、立冬这几个丫头可是从小服侍着你,可有一点儿错处么?不过是生得略好些,你媳妇纵是不愿意收她们进房,也别这么糟蹋人呀!”
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揉着太阳穴显得非常疲惫。
潘云豹听不下去了,“我去找她!”
张蜻蜓并不意外地看着来说情的小豹子,只管把眼斜觑着他,却是一言不发,直到小豹子自己说不下去了,“你老看着我干嘛?”
张蜻蜓笑眯眯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忽地出手,狠敲了他后脑勺一记爆栗,河东狮吼,“我看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啥玩意儿?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你要是不服去找安西问个明白,本姑娘要吃饭,没空理你!”
嗳嗳嗳,小豹子给她敲了一记,紧接着又给踹了一脚,眼看就要扫地出门了,不悦地鼓起两腮,“好好说话不行么,干嘛老是动手动脚的?”
张蜻蜓瞅着他端个呲牙咧嘴的笑脸,气死人不偿命,“我乐意!”
“姑爷您甭去了,也坐下吃饭吧,我让安西来回话。”周奶娘连忙做老好人,去把安西给叫了来。等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潘云豹也有些卡壳了。
安西是跟着潘茂广的人,做事说话都带着军人习气,一是一,二是二,决没有半点文过饰非,“二少奶奶没做错,她们明知自己犯了错,还躲在夫人房里不出来,回头等老爷回来,瞧她们怎么办。”
潘云豹挠了挠头,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蹩着脚上前求情,“媳妇,虽说是她们不好,但你责罚几下就完了,能别卖立春一家么?我保证她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张蜻蜓睃了他一眼,“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现在屋里上上下下都看着呢,若是我今儿饶了她,往后再有人犯的,人家该怎么想?个个都保证没有下一次,哪来那么多的下一次?最多我只能去跟人说说,把她们一家卖得好点。你想想,立春在这裏是伺候人的,换个地方还是伺候人,这又有什么区别?”
安西也道:“二少爷,军令如山,断没有更改的道理。少奶奶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潘云豹脸上大有不忍之色,想想却不再反对了,“那我现在上娘那儿去,把其他人领回来,你就不要再闹到爹跟前去了,就按她们之前的责罚算了,别再加重了,好不好?”
这小豹子虽然有点傻,但心眼不坏,张蜻蜓点头答应。想他心软,到了小谢夫人那儿恐怕又磨唧起来,于是吩咐安西随行,一起过去。
小谢夫人见潘云豹去而复返,脸上却已经换了一副平和表情,便知不妙。再看后头还跟着张蜻蜓,心知大势已去。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吩咐地下跪着的一众人,“这儿大不由娘啊,你们也不必求我,都随二少奶奶去吧。我实在是人微言轻,说什么也没人搭理。”
潘云豹听着好生难过,只眼巴巴地瞅着媳妇。
张蜻蜓心中冷笑,对着地上的人指桑骂槐,“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奴才,放着正经事不干,只会惹人烦心,自己不争气便也罢了,还带累得夫人不能好好休息。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了,难道还让夫人陪着你们一起饿肚子?还不快滚回院子里去受罚?难道说,你们这是想等老爷回来,等他一个二个扒了你们的皮?”
她拉着潘云豹给小谢夫人行礼,“婆婆,媳妇约束下人不严,让您受气了。时候也不早了,您赶紧歇着吧,我们告辞了。”
安西可是带了铁棍来的,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那些下人们见小谢夫人都不吭声了,只得随着二少夫人回去。只剩下立春一家,哭得更加大声。可戏台都给人拆了,小谢夫人还演的什么戏?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就回了内室,再也不闻不问。
回了屋子,用了晚饭,张蜻蜓再一次鸣金唤人,这回可全都不错时辰地到了。就连白日里挨了打的白亮夫妻,也因为没有得到张蜻蜓的允许,让儿子背着,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赶了来。
张蜻蜓让人搬两把椅子在厅中,拉潘云豹来一起坐下,让立夏一条一条地念完家规,再一个个地责罚那些迟到了还故意不来的人。
现场再无一人敢求情,噼里啪啦的板子落下去,不仅打在犯事的人身上,也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二少奶奶,真不是好惹的。
不久,潘茂广回来之后,让小谢夫人晓喻全家,传达了一件事情,将立春全家明日就卖出,如有说情,一同受罚。
这下整个潘府都再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蓝、绿两院当差的人,更是打起了百倍的精神,生怕出错。
是夜,潘云龙看着无精打采来上课的弟弟,放下书卷径直问起,“云豹,你是不是觉得弟妹处罚得太重了?”
潘云豹迟疑一下,摇了摇头,“她……她也有她的道理。”
“可你心中还是有埋怨,对吧?她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通融一下呢?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干嘛非这么较真的?”
呃……小豹子不敢承认,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潘云龙看着秉性纯良的弟弟,微叹了口气,忽地问:“你说,一个人是死了可怜,还是生不如死更可怜?”
潘云豹一愣,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说,却是想了想道:“生不如死。”
潘云龙又问:“那容容为何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她原本是多么健康,多么活泼的一个女孩儿。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圆圆的脸蛋儿总是红扑扑的,就像春天的水蜜桃那么可爱。每回见了我,总是淘气地扑上来要我带她去骑马,去爬树。可是现在呢?她有多少年不敢跑,不敢跳了?这是为了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着弟弟,“你真的以为当年发生的那场火灾,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或者说,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使坏?”
潘云豹呐呐,满脸困惑,“那还有什么?”
潘云龙虽然极是不愿让弟弟清澈的眼睛里沾污上这些黑暗,却仍是只得把话挑明,“偌大一个侯府,发生了火灾居然无人去救,这些下人是干什么的?他们都安着什么心?云豹,其实今天我要感谢弟妹,她出头做了这个坏人,却是给我和你大嫂都挣得了一份安宁。就是下回我再出征,也不必那么担心家里,就是……”
他的眼神忽地一黯,却是把话题岔开了,“总之,你好生记得我的话。有时候,一个家里能够制造的惨剧,比战场上流血杀人还可怕。弟妹她没有做错什么,更加不是心狠手辣,这些道理,你往后就会明白了。”
潘云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潘云龙忽地厉声质问:“你们这几日在背地里搞的什么鬼?”
小豹子吃了一惊,却见哥哥冷冷地瞪着他,“说实话!”
小豹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很没用地招认了。
潘云龙听完,也不置可否,就开始上课了。
倒是小豹子心裏七上八下地不安宁,临走时潘云龙又放低了声音交待,“记得做得隐蔽点,别给人抓到,再不管谁问,打死都不能说。”
这还是他那个正气哥么?小豹子晕乎乎地回去了。
潘云龙暗自挑眉一笑,兵者,诡道也。
谁说当兵打仗的都是直肠子?上了战场你才知道,生死攸关之间,缺心眼的呆头鹅才是死得最快的。
潘大元帅的带兵理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数倍犯人。这事是林夫人先起的头,须怪不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