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是星期三。星期三高一年有两节电脑课,杨诚燕请了假,来到东岗医院门口。远远的,她看见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许多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门口还停了一辆其他医院的救护车,不免有些奇怪——难道东岗医院里出大事了?
走近一看,她大吃一惊,担架上的人脸色苍白长发乌黑,浑身血迹斑斑,正是绿彩,另一个人被医生护士架着走了出来,赫然是苏白。绿彩肩上仍然插着一块透明的玻璃碎屑,看那弧度,很可能本来是个输液的玻璃瓶,难道……难道他们打起来了?苏白又怎么会在裏面?“彩?”她奔了过去,抓住担架的边,“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了?”
绿彩并没有昏倒,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的盯着杨诚燕的眼睛。护工快把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突然尖叫一声,双手重重捶了担架一下,“当”的一声护工没拿稳,那担架猛地掉在地上,绿彩也摔在一边,他不住的发出各种各样尖厉的叫声,“啊——啊——啊——”
“彩?”她真的被吓到了,她认识的绿彩温柔笨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彩,你怎么了?”她跟着他跪倒在地上,抓住他的手,“绿彩?”
“啊——啊——”绿彩双手持续捶打地面,一下又一下,很快在地上砸出斑斑血迹。医生和护士围过来牢牢绑住他的手,她抓住一个护士问怎么了?那护士很不耐烦的叫说你没看见他嘴裏有血吗?他哥哥逼他吞了碎玻璃下去,很危险,让开不要挡着!
苏白逼绿彩吞了碎玻璃下去?苏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彩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彩……彩会这样?苏白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站在人群边缘,呆呆的看着担架被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呼啸而去,除了彩捶在地上的斑斑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是苏彩的同学,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她追着东岗医院的医生冲进门内,“怎么会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听到房间裏面苏彩的声音,进去看的时候苏白已经逼他把玻璃吞下去了。”医生说,“苏白一直对他弟弟很好,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
“有没有报警?”她问。
“报过了,警车跟着救护车去了。”医生指指外面,“好多警车,他们大概以为有人在医院裏面杀人,开来这么多警车。”
那么多“O”牌的警车,不鸣警笛,跟在救护车后面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遥远马路上风驰电掣而过的车辆,也许这一次,苏白真的引起警察的重视了吧?“彩会被送去哪家医院?”
“166医院。”
“谢谢。”她拦了辆出租车追去166医院,拿出手机想给明镜打电话,忽然想起现在正是明镜上课的时间,抚摸了一下手机,终于还是没打。坐在车里静静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她在想苏白到底和苏彩说了些什么,话题肯定是不愉快的,不愉快到让彩歇斯底里,不愉快到让苏白疯狂……对了,要知道苏白和崔井到底做过什么,除了问彩,还有一个人可以问……她拨打了那个号码。
“喂,您好,莘子高中学生办公室。”
“崔老师,我是诚燕。”她说,“彩进了医院。”
崔井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
“彩很不好,他和苏白都进了医院,166医院。”她说,“你能过来吗?”
“十五分钟,你等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以后,她在166医院门口等到了崔井。
“彩在哪里?”崔井开着校车过来,下车的时候脸色苍白,“他们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崔井大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彩在哪里,现在出事了不是吗?苏白完全是个疯子!他把彩怎么样了?”
“听医生说,他逼彩吞下了碎玻璃,彩在裏面急救。”杨诚燕说,“崔老师,你不觉得,你有必要告诉我一些什么吗?比如说,彩知道了一些什么,你们要把他藏起来?”她平静的看着崔井的眼睛,“藏到连你都找不到了,当年在地下室里,彩到底看到了什么?”
崔井陡然一呆,“什么……什么把彩藏起来……”
“你把他叫到地下室,把他打晕,苏白帮他办了退学,然后谣传他已经死了。”她说,“为什么?”
“我哪有打昏彩……”
“彩就在裏面,苏白也在裏面,我想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迟早会很清楚。”
“杨诚燕!”崔井怒吼了一声,她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崔井挫败的怒视着她,“你……这样像和老师说话的样子吗?一点尊重都没有!不要用你那张脸这样看着我!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谁知道你和明镜一样,目无尊长!”
她没有说话,就如她平时上课的表情,安详的听着,甚至有些乖巧。
过了一会儿,崔井问:“彩……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很颓废,她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他是无辜的,苏白……苏白……唉……”崔井把背靠在医院门口的围墙上,“老天生出苏白这种人,根本就是造孽……”
“算了,彩在急诊室里,还没有出来,可能在做胃镜,也可能在做手术。”她突然说,“崔老师要等的话,去急诊室门口等吧。”
崔井呆了一呆,杨诚燕也把背靠在围墙上,抬头看着天,天空上有许多白云,每一朵的形状都不同。
“你……为什么很想知道关于彩的事?”崔井突然问。
“不知道,也许只是觉得,彩很可怜。”她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没有办法救他。”
“救他?”崔井说,“彩……你不觉得彩天生就是那个样子吗?就算不是天生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已经很难改变了。”
“彩不是疯子。”她说,“他只是个孩子。”
“他只是个孩子,所以你很关心他?”崔井笑了一声,“那你关心苏白吗?”
“关心,苏白……是一个谁都无法忽视的人。”
“苏白和彩都很漂亮。”崔井深深吸了口气,杨诚燕又淡淡一笑,插了句话,“他们像魔鬼一样漂亮。”崔井呆了一呆,继续说,“苏白刚入学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成绩优秀,做事仔细有计划性,事业心很强,各方面都很出色。同学裏面,有个叫明衡的学生,也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和苏白争,但又总是比不过苏白。”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好胜心很强,我和他谈过很多次话,但都没有什么效果,那时候我刚当上生活老师,也没有什么经验。明衡和苏白做什么都在比,但感情很好。有一天,全市组织了一次会考仿真考试,那次苏白考了全市第一,明衡没有发挥好,只考了班里第四,全市第七十八名,那对明衡来说是两年来最差的成绩,打击非常大。而且学校又规定以这次考试的排名编会考的正式考号,那就表示明衡这次成绩造成的影响很坏……”他抬起头来呆呆的想了好一会儿,情绪突然很激动,“那一场考试我也参加了,我改了一部分学生的数学考卷,明衡不知道从哪里查出来他的数学考卷被改错,多扣了十八分……十八分对尖子生来说意味着几十个名次的距离。明衡情绪很激动,他找到我,把我拉进他宿舍里,突然动手打我,我那时候还年轻,我和他打起来,他要我还他分数,我说考试不是一切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成绩其实不能代表什么,这只不过是一次仿真考而已。他说考试排名不公平,我说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哪有事事真的都能公平……”崔井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的对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明衡很吃惊,他没有想到我会说这句话,然后我又说了一句……我说你竟然敢殴打老师,我要告诉你家长,我要报警……”
“然后呢?”她没有想到听到一个这么长的故事。
“然后他冲上来又打我。”崔井说,“我们扭打到阳台上……”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他就摔下去了。”
她大吃一惊,“你……你……”定了定神,她低声问,“其实是你——失手把他推下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