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萧歌夜唱人未还(2 / 2)

戒风流 周梦 5473 字 3个月前

令狐团圆方知这妖女还是下药了,只是不明她如何神鬼不知地下的手,难道是那股子肉香味儿?

显然为时已晚,离桃夭最近的四月和无缺首先提不上内力,反倒是潘微之被三团遮挡,所吸入的毒气最少,可他的修为众人之中最低,两厢抵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令狐团圆惊异地望着六人,起先她还能感知他们的内力,但逐渐变弱,到最后就没了。可她却内息流畅,内力充沛。但闻潘微之沉声道:“团圆,这毒只对男子!”令狐团圆当即意识到,眼下要靠她一人力挽狂澜了。

四月的内力虽失,制住桃夭却绰绰有余。

无缺解开外袍,桃夭朝他媚笑,“公子等不及了吗?”

无缺并不理睬,抽出腰上所缠细水抛给令狐团圆。他心思缜密,来此之前早带了细水,以备令狐团圆不时之用。

令狐团圆接剑,横步替换了一团的位置。两护院上前,被令狐团圆左右各一剑削去了半只耳朵。两护院捂着血耳退下后,再无人敢冒死上前。楼下众人皆骇,她的剑若低一分,便要了两人的脑袋。想不到令狐团圆的剑技如此精湛,比起一团的武力威慑,只强不弱。

桃夭的表情又迅速转变,她冷眼盯着令狐团圆,无缺冰冷地盯着她。一个表情能迅速切换自如的人,说明其心术极歪且擅伪装。

“明远郡主,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人,何况他们所中的毒只有我能解,这可不是玉公子弄点儿鬼针草就能化解的寻常之毒哟!”

令狐团圆背对着她道:“我杀过人,也杀过女人,就是还从来没杀过这么多人!”

桃夭拧眉。她魅惑秦王时下药在自己身上,藉着抹唇的动作抖了抖薄纱,散发出迷毒,只是毒性已弱,仅令众男子提不上内力,却不能迷惑住神智。可无缺一行人配备齐全,从武圣到女剑客,由医师至精通阵法的术师,她设防的关卡一一被破,便是到了最后,对方还有令狐团圆能行动自如。

当日她亲眼所见,令狐团圆一剑刺穿金轮武圣胸膛,毫不迟疑。她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所以她以自己之心度令狐团圆之腹,便对令狐团圆的话深信不疑。女子若狠起来,那比男子更毒。

犹豫片刻后,桃夭再次媚笑道:“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会武功的女子了,郡主既生得好看,剑法又高强,不如我们亲近亲近?”

四月如何会让她走动?桃夭只是嘴上说说,她染得鲜红的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四月的手背,后者立时寒毛倒竖。这女子纵然再妖艳,也是个吃男人不吐骨头的主!

“这位大爷、优渥公子,你们站着累不累啊?”

潘微之从三团背上滑下,令狐团圆听到他落地的声音,心中焦急,玉公子下来做什么?

潘微之走到令狐团圆身后,拔下她头上的男式发簪,往自己胸前要穴一刺。虽然压下了迷毒带来的不适,但药力还是解不了。

令狐团圆飞快地扭头,斜看他一眼又扭转回去。无缺脑袋上也有簪子,难道潘微之图她近?她的长发随着转头而散开,桃夭又夸赞了番她的头发。

回过神的秦王打断了她的话,“臭女人,你到底想如何?”

桃夭现出凄楚面容,“殿下,俗话说一夜夫妻白日恩……”

无缺跟着再截断她的话,“你想找死?”

桃夭咬唇含怨道:“即便死,有你们这么多大人物陪葬,我也死得其所!”

众人缄默。如若她拖延时间等她的强力手下到来,只令狐团圆一人如何能抵挡住?可杀了她,他们身上的毒又解不了,潘微之已试过。

场面僵持。

无缺忽然笑了,悠悠地道:“没有人想死。你是担心给了我们解药,我们还要为难你,是吧?”

桃夭斜飞他一眼,“莫非优渥公子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无缺嘴角上翘道:“你是个聪明人又是个美人,真要辣手摧花也不该像如今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倘若你信得过我,我可担保你给出解药后绝不为难你!”

桃夭眼神闪烁,思量了一番后努嘴示意潘微之,“玉公子担保的话,小女子肯定信,优渥公子你太厉害,小女子怕得要死!”

无缺低笑道:“你就不要枉费心机挑拨离间,痛快一句话,咱们两清!至于往后的事,来日方长……”他瞥了秦王一眼,那意思就是他不找她麻烦,秦王却不会善罢甘休。

桃夭这下反倒有些信了。无缺说得明白,他们还不能算完,这一回只是平手。于是,她沉吟道:“你跟我念个毒誓,我便告诉你如何解毒。”

无缺无所谓地道:“你念。”

桃夭更加确信了。她性偏,无缺如果表现得正经,打死她也不会信,可无缺仿佛很轻浮,她就信了。纨绔子弟心思重,往往表里不一,这是她的判断。

“好,你跟着念,我令狐无缺在此发下毒誓,如若桃夭给了解药还为难她,就叫我孤寡终身,所爱他投。”

无缺一怔,这毒誓未免太轻又不正常!

“怎么,嫌誓言不够重?想补充天打五雷轰、万蚁噬心?”桃夭暧昧地一笑,“重不重由我说了算。”

无缺当即依她所言,慎重地许下毒誓,不仅如此,他还把补充的加了进去。眼下,他既不想再与这妖女纠缠下去,也不愿占她便宜。

“一会儿旁人为难我,也要算你头上哦!”

无缺嘲笑道:“得有本事为难你,谁知道你还会使什么手段!”

桃夭放肆地大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秦王眼神闪烁,他听懂了,无缺是在提醒他,妖女手段层出不穷。

“好了,给解药吧!”

桃夭却两手一摊道:“我身上没有。”

“废话!”四月斥道。她身上只一袭薄纱,能有啥?

“这位爷别急嘛……”桃夭媚笑道,“你们可以找人去鸳鸯楼,酤一盅新酒,酒名桃花源!找不到人也没关系,我有人……”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无缺从后腰袋里取出了酒盅。

潘微之接过,开封后酒香扑鼻。他先呷了一口,酒液在唇齿间停留片刻后,他颔首道:“九层塔香烈,岗梅微甘,两者加入酒中,倒有妙用。”

桃夭服气道:“南越两位公子人中龙凤,小女子输得心服口服!”自家的酒她再清楚不过,九层塔也就罢了,但岗梅在酒液中配量极少,潘微之仅吃一小口就能判断出两物,着实厉害。

“你也不输!”无缺接过酒盅也呷一口。

众人依次解了迷毒。

秦王吃后,觉着身子舒坦不少,他正惦念着择日买酒,但听潘微之道:“此酒虽好,却不可多食!”秦王立即明白过来,桃花源有壮阳功效,但凡壮阳之物,都不能多用。

无缺淡然道:“桃夭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同是酒商,切莫只赚一时之利,该说透的迟早会透。”

桃夭瞅着他道:“优渥公子你不懂,越是蒙胧的越叫人喜欢。酒如此,人亦如此!”

令狐团圆瞥她一眼,谴责道:“你就不管那些吃多你酒的人的死活?”

桃夭微笑,“这世间好色的男人少一个是一个,全死光了我才高兴!”

令狐团圆皱眉。妖女虽在笑,却言语冰冷。

“切糕好吃不?”桃夭得意地笑,“男人色了,女人也该色一把,这样才能卿卿我我、琴瑟和鸣。”

令狐团圆呸她一声。

潘微之正色道:“桃夭姑娘,固然男女好合乃人伦,但强行逆为却是丧情失性。我观你面相似隐疾潜身,盼你善待自己,凡事不要强求。”

桃夭面色一变又变,连续转换了数种表情后才冷漠地道:“伪君子。”

潘微之被噎住,他一番好意被她当了驴肝肺。

令狐团圆愠怒,桃夭又对她道:“明远郡主,你别觉着我话难听,男人到床上都一个德行,你该早些领悟。我们身为女子的,就该多换换男人……”

“住口!”令狐团圆大怒。

她继续悠然道:“你会尝到滋味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叫你欲罢不能!”

啪的一声脆响,正是无缺掴了她一记耳光。

“贱姬!”秦王再次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妇!”

桃夭吃无缺一掌,倒在地上,嘿嘿地笑,“你会有这一日的,我等着瞧……”

令狐团圆箭步来到无缺身后拉住了他,沉声道:“别打了,我们走!这妖女邪气太盛,早晚自尝苦果!”她记着他的誓言,不为难桃夭。

无缺铁青着脸点头,潘微之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出了飘香阁,秦王与他的侍衞会合。西日玄烁一字不提他如何中了桃夭的圈套,只一个劲儿地拉拢两位公子。经此一事,秦王重新认识了南越氏族,他心中感叹,夏季杲南王家败在他们手中实属正常。两位年轻公子已如此出色,那两个老头儿更不好缠。现在,他缺了王家的臂助,父皇又疏远他,局面于他何其不利!倘若他的封地是南越该有多好!他绝不会像梁王一般,放着宝地而多年不顾。

令狐团圆才见过他的丑态,又见他如此作态,心裏恶心至极。外表堂堂、内里龌龊,应淑妃的长子如此,次子更是。只可怜明明,一直成长于两个卑鄙家伙的阴影下,能不多长心眼才怪!

无缺情绪不佳,潘微之的话也不多,更不谈与秦王有丧女之仇的四月,始终怒目相对。秦王说到无词,只得说起桃夭,“我若是桃夭,今晚就会离开飘香阁。这女人太厉害!”

无缺漠然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殿下你猜对了!”

令狐团圆眺望飘香阁方向,刚想说没有着火,火苗就瞬间腾起,很快染红了夜空。

秦王惊讶地看着火光,无缺抱拳道:“告辞!”

秦王久久地伫立街口,望着那七人直到背影消失。他的背后是火红的夜,浓烟滚滚地烫出了火焰的青边。

秦王的心底渐渐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南越望舒的优渥公子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对手!秦王摇了摇头,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令狐无缺凭什么威胁他?除非优渥公子真能放开胸襟,接受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梁王!

梁王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且不提父皇宠他,蛮申江爆发水祸、桐山城知州死了,他都能逃过一劫!令狐无缺不待见他,令狐团圆却开始对他改观,而令狐团圆的喜好能影响令狐无缺!令狐无缺最后的那一巴掌,已然说明了令狐团圆对于他的重要性。

秦王真正平静了下来,还有句话他只在心裏说,他若是无缺,在飘香阁就绝不会错失良机。优渥公子毕竟年少,还不够狠。就算他不喜欢梁王,但为了他的家族,为了他的两个妹子,都该替梁王挥刀杀了自己。

无缺先送潘微之回府,再携妹而归。回到自己院子,无缺对众人逐一拱手,不需他解释,众人皆知无缺已在反省此番夜探飘香阁的失策。可是令狐团圆不觉得他错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桃夭恰巧在谋算秦王,他们若不去,那恶毒的秦王铁定被桃夭生吞活剥了。

“秦王能忍!”无缺坐下后道。

一众皆不能理解。

“他在我们面前杀桃夭只是做做样子,而出了飘香阁,我们何曾见他面色不快?”

令狐团圆恍然大悟。秦王毫无羞耻感,一个权柄在手的王爷受了那般的大辱却能忍下,只能说明他真的不在乎。

“我们打断了秦王之后的计划,他接近桃夭绝不会是为了一亲芳泽。我们也破坏了桃夭的阴谋,秦王谋她,她将计就计算计了他。但我们还是做了无用功……”无缺叹,“我最失策的是之前在飘香阁前,四团说布局很像‘七月’的暗堂,那时候我们就该撤了。”

四月不喜欢“四团”这个称谓,却没有反驳,他问道:“公子此言何解?”

无缺道:“我舍本逐末了。”

四月等人沉默,令狐团圆睁圆了眼睛。无缺的意思是,布出类似于“七月”暗堂的桃夭,是与楚长卿暗中抗衡的另一势力代表人物,而放眼天下,能这样做的只有一人——雍帝!难怪梁王一到,青丝台上琴曲就没了。雍帝最宠爱的皇子,桃夭不敢伤及。应淑妃派手下行刺于她,雍帝其实在旁观。他到底想看什么,那时候他想不想要她性命?

无缺的眸光又蒙胧起来,“桃夭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推测,她是个身世极其可怜的女子。”

令狐团圆回过神道:“不会!”

无缺叹道:“同样是女子,团圆啊,你被她嫉妒了!”

令狐团圆一怔。

四月忽然道:“公子,其实我们也不算白跑一趟。”另三人也点头附和。

四月坦然道:“一如公子所言,我们确实不弱。”

无缺浅浅一笑,此行最大的收获正在于此。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一群人的力量才叫强大,无论四位武圣各怀什么心思,无论他们往后是去是留,至少现在他们与他是一条心了。

没有人不重要,往往不起眼的小人物,最后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实际上,他们夜探飘香阁也并非做了无用功,至少青丝台上再不会有桃夭这号人物,雍帝设在这裏的棋子被他们胡乱挖掉了。

而此行收获最大的却是四月四人,相比镇国将军楚长卿,优渥公子更看重他们。四人都是明白人,在楚大人手底,武圣如过江之鲫,他们不过是小卒。即便四月的地位稍好些,还有一批部属,但楚长卿一句话就把他的生死丢给了令狐团圆。可在令狐府邸,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深受器重。令狐团圆是一位极好相处的小姐,令狐无缺则拥有叫人钦佩信赖的头脑,而两人又是如此年轻。四人深信不疑,令狐兄妹的前景将远胜楚大人。

四人没有看错无缺,他一笑过后,从书架上取来了曾给过令狐团圆的那本秘籍。

“这本罗玄门武技,可能对你们无多大用处,但技不压身,多学点儿总不是坏事。你们抵达了武圣的修为境界,触类旁通也未能可知。”

四月接过后未表一言。罗玄门意味着什么,四人都心知肚明——现今大杲最尊耀的武门,非皇室相关成员而不纳的门派。将心比心,换了他们是无缺,绝不敢把此书交阅旁人。

但闻令狐团圆抚掌笑道:“好极,往后就有人陪我切磋手速了。”

四人动容。

令狐团圆回房后,四月独自悄悄去见了无缺。

优渥公子并没有休息,正坐在桌案前翻看文书。四月一接近,他便感知到了,“关上门。”

四月关门后走到案前,瞧见无缺正在看飘香阁的目录,他的话便顿了顿。等他想说的时候,无缺却头也不抬地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结果了秦王,正好可以栽赃到桃夭身上?”

四月点头。

无缺轻语:“你以为皇子是那么好杀的吗?”

四月沉声道:“秦王奸猾,留着是祸害,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安心。虽有我私心,但为公子、郡主还有梁王殿下着想,我们都该除去他。”

无缺抬头,语音缥缈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他吗?你不了解,只有他活着,我们以及梁王才安全。陛下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陛下迟迟不立太子,那是他还且有得活。秦王不懂,所以才想取梁王性命。我看沛王在这一点上倒比他明白,只有越蠢的人越傻的人,陛下才放心。对秦王来说是一样的,梁王如果死了,他的王爷也就当到了尽头。”

四月谨慎地问:“公子的意思是,秦王能为我们分散陛下的注意力?”

无缺望着他,却似眺望远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陛下很无聊地与自己对弈。没有长龙才好,局面一边倒就不够精彩了。”

就在四月以为他是神人的时候,无缺微笑,“这是我父亲说的。”

四月终于清楚了优渥公子为何与旁人不同。一个人的出身很重要,门第环境会塑造他的气质;一个人的家世很重要,父母的教诲、业师的训导能培养他的能力。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自身的领悟力,贫瘠的土壤也会长出丰硕的果子,而优渥恰如其名地优渥了。

无缺淡淡地道:“你放心,秦王会死的,是人都会死的。可是死之前,得对得起自己的一生。在这个意义上,秦王和我的猫一样。”

前半句四月听懂了,后半句他完全不懂。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王肯定会有死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