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翠微枝头几心痴(1 / 2)

戒风流 周梦 5370 字 3个月前

她头靠车窗,双手平放在腹部,一脚横搭一脚垂落,睡得是毫无美感可言,与适才撩动他的妖精判若两人。

西日玄浩默默低头,目光停留在那条垂落的腿上。混球怎生出这样的腿来?这样的腿长在她身上,真够暴殄天物了!

腹诽够了,西日玄浩悄然推开车门,伸出手打个响指,红玉骝嘶叫一声,欢蹄而来,他纵身一跃,利落地翻上马背,又踢一脚,运用巧劲上了车门,再跟混球相处一车,他就只想揍人。

红玉骝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一昂首飞奔向前,甩开所有车马,冲到了队伍的前端。

西日玄浩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一碧万顷的视野,和煦满怀的风,抚平了他的阴郁凤目,敞开了他的玄色衣襟,皇天后土,举目千里,他何必要待在一辆破马车内,瞪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红玉骝疾跑了一阵,便抖了抖鬃毛,放优雅了步子。它是骄傲的,它跑得太快,后面的马群便追赶不上。它跑得再快,也要在别人的瞩目中。

西日玄浩笑了一声,红玉骝就更得意了。阳光下一人一马熠熠生辉,田胖子和应三德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尽管两人都不喜欢梁王,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在雍帝的诸子之中,梁王才最具王者风范。倘若梁王收了他的性子,恐怕朝野上下暗地里支持秦王的势力大半会倒戈。梁王除了偶尔伤人、言辞蛮横,行事上却从没出过纰漏。

应三德一直有个古怪的想法。身为应家人,他是个异类,他从小任性,成年后更是我行我素,他不趋炎附势于应淑妃那一支,除了应家族长,应家所有的重要人物都不待见他。当有一日应三德听闻盛京横行的梁王,就窃以为他是草原上的另一个梁王,可是亲眼见着了,他却只能望其项背。西日皇族最俊美的年轻王爷,仿佛与生俱来就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田胖子与应三德感受一样,但他多了点儿心思。梁王的戒备给他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冷面和猖狂其实是拒人于千里的手段。梁王对他的提防从来没有降低过,可梁王又以他的威势不停地试探着他,这无疑是上位者最擅长的手法。相形之下,刻意平易近人的秦王很矫情,只是世人更愿意接受虚伪的善意,而本能地抗拒真实的压力罢了。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然后对视而笑。

田胖子到底资格老道,先扯起了荤话,“看来殿下心情好了,估摸那位侍妾傍晚才能出来了。”

“这才是男人!”应三德赞了一声,又暧昧地道,“光看那双脚,就知道殿下很销魂。。。。。。”

环肥燕瘦各色风流,应三德越说越下流,一旁的军士都竖耳倾听,挑起话头的田胖子反倒尴尬了。

西日玄浩忽然回首,荤话戛然而止。红玉骝在他的操控下回到了队列中,西日玄浩冷冷地对田胖子道:“滚刀肉滚的是什么?”

田胖子当即汗颜无地,他光顾讨好应三德,却忘了这是在行军。

应三德也醒悟了过来,连忙道:“是我的不是,见田骑尉有些困倦,本想说些笑话,却说过头了。”

西日玄浩拿马鞭指他,狭长的丹凤眼精光一射。平镇顿时提心吊胆起来,怕他开口就是一个“滚”字。

“应三德,别以为我管不了你,但只要你在我军中,我就管得。”平镇刚放下心来,又听他道,“滚!”

有了前一句,这个“滚”字应三德应该能勉强接受吧?看了看应三德的面色又红又紫,平镇暗自担忧。

西日玄浩回到马车旁,应三德的侍衞再次请示,小声地问:“将军,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应三德咬了咬牙,道:“不,本将军赖上了,不走!”

四月在马车内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旁的潘微之好像喘过了气,对他低语道:“应三德颇有名气,但此人却被应家孤立。田守正你也知道,精明着。”

四月点头道:“也就他二人敢在梁王眼皮底下胡诌。这还是在梁王麾下,础海的治军只怕更糟糕。”

“我们且看阿狐如何打算。”潘微之望着守在马车旁的西日玄浩,淡淡笑道,“其实跟梁王走一程也不全是坏事。”

四月替他干笑一声,明远郡主是梁王的,阿狐才是他们的。

傍晚时分,西日玄浩到了晟木纳中南部。他终于瞅了眼车内,浑球还睡得死死的,可恼的是她换了俯卧的姿势,还不够宽敞的车厢内,也能睡得四仰八叉,独她一人。

西日玄浩招来顾侍衞,“你看着她。”

顾侍衞应声,回头又吩咐部属一番。他离开了梁王,梁王的护衞就缺人手。顾侍衞嘱咐完仍不放心,来到四月的马车前敲了敲车门。

四月也不探头出车窗,直接在车内硬声道:“我知道了,咱俩换个位置。”

顾侍衞道:“你放心,公子我也一并照应。”

应三德听出蹊跷,使眼色给田胖子,后者苦笑道:“你知我姓甚名谁?”

应三德给他一记白眼。

连绵的营帐越来越近,那是应三德的家。但是应三德觉着奇怪,竟无马队来迎接梁王,即便应淑妃与梁王关系不佳,应家也不至于缺了礼数。不止应三德觉得奇怪,西日玄浩心头也浮现了更古怪的念头。他一路南行,去的时候到一个地方死一人,回的时候更是死一堆人,连自己都险些性命不保,难道这次北上又要倒血霉?西日玄浩愤恨地看了车内人一眼,若是那样,必与她有关。

无须梁王开口,应三德遣手下先回应家营地。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那位侍妾朗声道:“殿下,请派您的人去。”

西日玄浩挥手,一军士纵马而去。

西日玄浩勒马,全军随之暂停。应三德狐疑不多久,那军士快马而归,沉声道:“启禀殿下,应家族长去世,应家乱作一团。”

应三德一惊,立时高声道:“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出来的时候,爷爷还好端端的。。。。。。”

军士沉重地截断了他的话,“现下应家正到处流传,说是应三德下毒谋害了应族长!”

应三德大惊。

田胖子震惊,明远郡主难道有先见之明吗?若应三德的手下先行,必然一去不返,弄不好连性命都丢了。

西日玄浩冷冷扫过众人,下令:“就地扎营!”

车厢里又传出声响,西日玄浩斥道:“你给我安分点儿,女人管什么闲事?”

令狐团圆停止了捶打,握紧双拳又缓缓松开,她确实不宜再开口,而意见她已经传达了。果然,西日玄浩一转念就收回了前令,这时候绝不能停留在应家营地附近,他甚至比令狐团圆想象的更果断。

“应三德,你和你的人给我待到队伍中间去。”

应三德如何肯听,他才咆哮了一句,就被田胖子敲晕。应三德的手下奋起执戈,被西日玄浩阴冷的话语喝止,“一群蠢货,他回去还有命吗?跟本王走,你们才有活路!”

众人被慑住,令狐团圆暗自点头,他们走他们的,不管应族长是谁害的,不理应家的祸事。

西日玄浩训斥完应三德的人,再次下令:“我们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应三德被丢进潘微之的马车,四月骑上了他的马,队伍再次出发。

西日玄浩迟疑了一下,还是钻回了马车中。令狐团圆下意识地往后一挪,他便嘲笑:“你少装!”

令狐团圆干笑道:“我这不是给你让位吗?”

西日玄浩哼了声,坐到她对面,“什么时候醒的?”令狐团圆眨了下眼睛,他立时恼了,“你早就醒了!我怎么就忘了,你真正睡着的时候应该是虚怀空抱的!”几次与她同床共枕,她都好像是在抱着猫睡觉。

令狐团圆拉长了脸,叹道:“我就是疲累,不想起身而已。”

西日玄浩一拍车板,忽地冷静了下来,她面前弄出声响,除了催促他启程,应该还有下文,“说吧,还有什么话?”

令狐团圆却说起了完全不搭边的话题,“你还记得当日我们离开南越,我令狐家族的车队吗?”

他耐着性子点头,听她继续道:“我爹真算七窍玲珑了,他匆忙奉旨上京,细软不带也就罢了,车上装的多不是人,十车的物品乃吃食用水,甚至还有炊具。当时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今儿我弄懂了。”

西日玄浩皱眉,钻窗吹送的风卷起他鬓旁几缕长发,落在令狐团圆眼底,竟带出了点儿忧郁。

“打仗打的是后备,行军行的则是粮草。”她说到此处收尾,他本就是一点即通的人,而她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区别仅是先后和疏密。

如果由令狐团圆来处置应族长暴毙一事,她多半会留平镇周旋,顺便补给粮草。但西日玄浩更干脆,直接走人。这也是区别。

西日玄浩沉默了半晌,挑眉道:“你父亲未雨绸缪,知道北上盛京一路不太平,备下了足够的吃食,不怕被困。可为何他把你我丢给了管家?这行事也太冒险了吧?不合你父亲的秉性。”

令狐团圆猜测道:“或许他料准了你身边不可能缺人手。”

西日玄浩凝视着她歪着脑袋思索,还是以前那个稀里糊涂的模样,却说不出哪儿顺眼了。他想到就做了,一把将她从对面提了过来,这回她顺势依偎了。他揽着她的肩,低声道:“你别把人都想得太好了。”他的意思是她父亲在南越弃卒保车,只要无缺平安无事,她和他的生死便听天由命。

令狐团圆当即抓了下他的手臂,表示否定。令狐约这些年待她一如己出,她绝不相信他会不顾她安危。

西日玄浩又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肩,“我不想背后说人,往后你回盛京自己看,你父亲、你哥都很好。”很好,听着怪异。

令狐团圆伸直了腿,想把脚搁到对面板上,却被西日玄浩轻踢一脚,“你给我听好了,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愤恨地道,“应家的、苏家的都不安好心。为何应老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我到了他死了?为何苏信早不来晚不来,我到了,他就来找你麻烦?一件巧合算它巧合,两件巧合糊弄谁去?你个霉星,我真……”

令狐团圆抚了抚他的胸膛,他立时闭嘴。远忧近患都说过了,再说下去就只有一肚子气。再次搂紧她,西日玄浩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道:“应三德的手下必有问题。我这儿真能信赖的人也不多,你判断的不错,他们想耽搁我。”

“我觉得和苏信脱不了干系。”但令狐团圆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她的肚子说得清楚,咕噜噜地叫唤了两声。

西日玄浩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庆幸感,浑球搅场的能耐实在厉害,若这两声换个场景,他就不仅只想揍人那么简单了。

两人在车内简单吃了几口干粮。夜幕降临,气温转低,两人彼此依偎着,从最早马车内的私斗,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今时的安静相守,她靠着他,脑中一片茫然。梨迦穆的话再次应验,身为女武者,若摆脱不了情字一关,只会糊涂脑袋,断送前程。

令狐团圆突然被窗外凌厉的风声惊醒,她挺直脊背,与此同时,西日玄浩也掀开了车帘,应家的马队出现在后方。

“他们还是追来了。”令狐团圆顺着他的手臂,望见远处深邃幽蓝的天际下,一片晃动的黑色斑点,她叹道,“我早该想到,他们不会轻易罢手。”

西日玄浩一手拉回她,冷冷地道:“你给我老实待在车里,哪儿都别去,更不准露面。”

令狐团圆摊手道:“我的剑在另一辆车上,我没剑出去干吗?”

西日玄浩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她道:“你有剑,也不准出去。”

她捧着剑,心裏冷暖交加。他留剑于她不准她出去,是保护她又不令她太难堪,可是这与当日她身处梁王府靠他保护有何不同?

西日玄浩看着她的样子,不悦地道:“女人,最好不要太要强,太要强就有的苦吃。”

令狐团圆嗔了他一眼,飞扬跋扈,冷眉薄唇,却是真的……好看。

两人僵持了片刻,她到底将剑递还于他,“我现在是没用的,你是有用的。这个你防身,我蹲车里继续睡觉。”

西日玄浩没有接剑,愤怒道:“我给你的东西,你样样不要吗?”

令狐团圆连忙抱紧了剑,转身,给他个后脑勺,“你去吧!”

“你不要去!”另一辆车内,潘微之扣住应三德道。

应三德变色,他感觉到他的修为低微,不想他一出手便不容人抗拒。

潘微之扼住了他的手腕,控制了他的气脉,沉声道:“你危在旦夕,若非田守正打晕你送我身旁,此刻你早就尸体冰凉了。”

应三德大惊失色。他刚醒转,只觉浑身不适,经潘微之这么一说,才知不是田胖子敲晕他的缘故,而是他早被人下了毒。

潘微之严肃地道:“想为你爷爷报仇,你首先得活下来。外面的事你不用管,梁王自会担待。”

应三德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嘲讽道:“他把我丢出去岂不安生?只要把我交出去,他便可安然北上,他那样的人会管我死活?”

潘微之却道:“他连我都没有杀,怎会交你出去?你别看他冷傲蛮横,是非轻重分得水清。”

“你究竟是谁?”

潘微之并未放手,淡淡地道:“我只是个乡下土医。”

应三德自然不信,土医师能解了他的毒?如果他猜得不错,他中的毒应与爷爷的一样,潜伏不发,一旦发作,即刻呜呼。

两人对视间,西日玄浩阴冷地从他们车旁纵马而过,平镇与四月紧随其后。一系列命令从西日玄浩的薄唇中逸出,加上应三德的手下,统共一百三十五人的队伍被他调整成锥型,尖利的锥口对准后方来客,而位于锥尖的正是他本人。

令狐团圆掀起车帘屏息望着,深邃的天空,广袤的草原,男人迎风傲视的模样,却令她惆怅,他到底是西日皇族的男人哪……

西日玄浩一鞭指向跑进他百丈内的男子,四月取代平镇替他放话,“梁王殿下奉旨北上,你等何人?又有何事?”

四月的内力浑厚,声音响遍四野,闻者无不心头一震。

应家领队的正是应淑妃那一支的首脑人物、应淑妃的胞弟应荣舟,他的修为不在其姐之下,头脑却比其姐好得多。应荣舟早就远远见识了梁王的阵势,但他想不到梁王多了一个修为高强而他却素未谋面的护衞,顾侍衞他是见过的,四月是个生面孔。

“我乃应荣舟,不敢搅断梁王行程,只是……”

四月跟着令狐团圆和潘微之两人日久,也学了个精明,他截断应荣舟的话,喝道:“不敢还来追殿下做什么?耽搁了殿下的行程,尔等吃罪得起吗?别再跟来了,不然就定你们怠慢圣旨之罪!”

除了西日玄浩、令狐团圆和潘微之三人,众人均听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