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情感充沛,这四皇子的口吃症状就大为减轻。他的声音低沉,教周遭百姓听来,顿时一片哭声。
“谢四殿下体恤!”那小官儿淌眼抹泪地说,其余流民们就也纷纷跟着喊:“谢四殿下您的体恤。”
四皇子走到王四面前,那妇人这时倒怯了,松了手,老老实实地跪在王四身旁,只是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停。
四皇子便问那王四:“折了三伢……还有其他孩子在吗?”
王四像是在梦游一样,迷迷瞪瞪地回答:“还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十岁,女的七岁。”
四皇子点了点头:“本王应承你,你们夫妇和这两个孩子,一定能安然度过这次旱灾。”
这回王四终于学精了,赶紧跪谢:“谢四殿下!”
他叫了那么久的“小结巴”,肠子早就悔成了铁青,此刻跪得笔挺笔挺的,估计想死的心早有了。但是却听见对方温言问他这两句,又应承了会照应他们全家,心里感动,却又想着没了的三伢,眼泪也呼地一下冒出来,糊了满脸,登时哭得比谁都难看。
贾放在旁看着,心想:这王四怕是往后与谁见到,都会吹嘘他与四皇子相处的这一段经历吧?
他冷眼旁观,觉得四皇子的口吃恐怕受心理影响更大些,否则也不会总这么,一会儿口吃一会儿又好了。
四皇子安慰了王四夫妇,又向流民们挥挥手,鼓励他们尽快完成手上的工作,傍晚有稀粥和烙馍吃。
在这之后,四皇子向身后一伸手,登时有个面白无须的瘦弱男子递了手巾和鞋袜过来,四皇子也不避讳旁人的眼光,自管自擦净了脚底板,换上鞋袜,起身准备走人。正要走的时候,四皇子突然想起了贾放,挥手招呼他,待贾放过去,四皇子劈头就问:“子放是刚到的?”
贾放猜想四皇子可能是从父亲贾代善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表字,当下应了。两人便一同往流民营远处的县城方向走去。
“你,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从何处来?”四皇子问贾放,“因何本王从未听闻?”
“回四殿下,这抽水机乃是百工坊的能工巧匠所做。因昨日大雨,百工坊预计流民营可能需要,因此托小人带了这机械过来,免得在此的流民受潮湿泥泞之苦。”
四皇子摇摇头:“不是这机械,本王想问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一段,气……气压?气为何也有压力?”
他伸手在空中挥了挥,继续道:“气,无色无味无形,亦无重量,如何来的压力?若是照你所说,气也有压力,本王头上岂不是顶着很大一团气?因何本王丝毫也不觉着?”
贾放:可不是么?您现在头上起码顶着几百百帕的大气压呢!
他早已想过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登时回答:“殿下,这其实是因为气压无处不在,各处的气压相互抵消,因此人在期间,便感觉不到这种压力。”
“这就像是在水中一样,人在水中是感觉不到水的重量的,那是因为水压无处不在,相互抵消,人便没有感觉。但若是不在水中,例如抬水、挑水、提水时,那水是有重量的。”
四皇子一下子被贾放搞懵了,想了半天,觉得贾放说得有些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无法辩驳,最后终于感叹道:“荣府子弟,果然渊博。子放……这些高论,究,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过是些前人的笔记和杂书。”贾放已经习惯了这种解释。但仔细回想,大气压强——写着这些内容的名称好像叫做《初中物理》。
“杂书?敢问……此此此书何名?”四皇子是贾放遇到的第一个,刨根究底,追问他究竟看了什么书的人。
贾放:“是一本孤本,看过之后便再找不见了,但我时时回想,觉得颇有道理。那本孤本名叫……名叫《万物之理》。”
“《万物之理》?”四皇子一下子扬起头,突然说,“本王好像依稀听说过这一本。”
贾放:……?
“若是……若是子放能再寻到这一本,本王定当借借借来一观!”
好在四皇子问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也不多问贾放了。
两人一路并行,四皇子便问贾放觉得这东路流民营如何。
“本王也知,比之西路……多,多有不及。但,但本王心里,心里急,面上又不敢,不敢露……”
贾放深吸一口气,说实在的,他之前见过太多因为管理不善而一片混乱的工地建设案例了,多数都是因为缺乏项目管理岗,或者是管理岗人员缺乏经验所致。
于是他先夸赞了一下东路流民营已经达成的一些目标,然后又分析了东路与西路相比情况糟糕的客观原因,最后建议四皇子设立一个专门的项目管理岗,将流民营的各项事务具体分派到人,然后由专人负责督查进度,汇总问题,统一上报,并给出解决方案。
贾放在四皇子面前还是比较敢说话的,一来他在另外一个世界工作的时候有个助理也略有些口吃,说起话来和四皇子一模一样,他感到非常习惯;二来,四皇子看着是个肯做实事的人,肯脱了鞋袜亲自在流民营里巡视,分派任务,因而也不像是个注重表面礼节的人。
但贾放还是斟酌了片刻,对四皇子说:“四殿下,小人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四皇子:“吐!”
贾放:好嘞,瞧这爽快的。
“四殿下身担大任,理应总览全局,忌太过着眼于细枝末节,就如殿下今日这样,于流民营一地指挥众人挖掘水渠,好固然好,但若这样的时间花得太多了,恐怕也……”
贾放这话说得挺直接,如果他不觉得四皇子人还行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果然如贾放的判断,四皇子一点儿也不在意,点了点头之后叹了一口气,说:“不做……不做实事,看不见下情啊!”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感慨。天潢贵胄,年纪又不大,如果真的成天坐在衙门中,保不齐就真的被底下人隐瞒了哪里。因此贾放对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人充满了敬佩。
“再,再说……本王立志要做个实干能臣,为今上分忧,少不得,要将这些事一件一件地学起……”
“实在是不想……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他突然感叹道。
“不过,不过你说得也对……本能太着眼细节,而失了全局……捡,捡了西瓜,丢丢丢了芝麻!”
四皇子还算通顺地说完,转脸盯着贾放,两人相视一笑。贾放登时生出一些“一见如故”的感觉,好像他早就与四皇子认识了似的。
两人就这么结伴回到县城中,贾代善则正好骑马从另一县的流民营那头赶过来,见到四皇子纳头便拜,然后才顾得上贾放:“放儿,来啦!来,正好有个人想要见你。”
一行人来到县衙,有个小小的身影看见了贾放,登时冲了出来,在贾放面前拜倒,口称“恩公”。
贾放一瞅这孩子:“咦,竟然是你。”
这个孩子,正是当初他和林如海在京城中救下的那个“卖身葬母”的男孩。当日林如海和他救下了这对母子之后,指引他们向西,去了西路流民营,希望这对母子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这时他看见只有这男孩一个,登时大惊失色,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娘呢?”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那男孩登时一咧嘴,露出既开心又辛酸的笑容,说:“托恩公的福,我娘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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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点还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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